出现在卢象升眼前的,是一座与大明其他城池截然不同的城塞:最外围是一层壕沟,深达两丈左右,紧贴着壕沟的是一面土墙,显然是用挖掘壕沟的泥土垒起来的,并不高耸,但加上壕沟的深度便是难以攀爬的险峻。
墙的底部贴近壕沟的位置插着木制的尖锐拒马,壕沟中也插满了断矛和木刺,这样的墙壕工事总共有两道,中间一大片空地,所有的障碍物全被清理干净,没有一丝遮拦,只有一个个小小的深坑,明显是用来阻碍盾车等攻城器械的推进的,卢象升猜测,这些空地里也必然埋设了不少地雷和陷阱。
在壕墙工事之后便是樊城新城,城墙前筑起的一个斜坡,斜坡上修筑着火铳射击用的射孔,斜坡后则修筑着一条踏垛,铳手踩在踏垛上,用射击孔射击,连头带身都不会露在外头,卢象升也是从小习武,但他很确定自己没有那么高的箭术能把弓箭射进那么小的射击孔里。
斜坡和踏垛之后又是一道深壕,樊城的城墙便紧贴着这道深壕筑起,城墙并不高耸、角度倾斜,肉眼可见的厚实,数名骑兵在城墙上并排跑马恐怕也不显得拥挤,城墙顶部摒弃了大明城墙的城垛形式,而是在顶端修筑了一条胸墙,胸墙上也挖掘了射击孔,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缺口,缺口处用沙包垒成放炮的土台,布置着神机箭车、神火飞鸦之类的各式火器和虎蹲炮之类的轻炮小炮。
整个城墙依着地势形成一个个凹多边形,类似锯齿形状,每隔几步就布置了一个突出的马面,马面上也垒着胸墙,布置着各种中型火炮,隔一段距离还建造着一个棱形的堠台,略高于城墙,同样构筑了胸墙炮位,武乡贼的红夷大炮等重炮就布置在这些棱形堠台之上。
樊城之中,临近汉江的地方还修筑着一座内城,这座内城形状如五角星一般,虽然规模并不大,但卢象升一眼就看出来,这座状若五星的内城防御力更为优良,樊城的港口便在内城之外,受其城墙上的火炮保护,如今港口中旗帜招展,或许是武乡贼的水师正停泊其中。
“有意思!有意思!建斗,现在连我也怀疑武乡贼中是否真有佛郎机教官了!”孙元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倒真想看看,孙伯雅见到这座城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两日之后,孙传庭领军抵达,营帐铺满了原野,无数随军民夫和卫所兵挖掘壕沟立营,孙传庭则在卢象升的引领下,和几名陕西新军的官将一起登上望楼,眺望樊城。
孙传庭没什么表情,一脸的木然,沉默的扫视着樊城,久久无言,孙元化则在一旁当起了解说员:“武乡贼修的这种城防工事,叫做棱堡工事,核心便是其内城那样的星堡,在如今泰西诸国里比较流行,隆庆年间濠境的佛郎机人试图在濠境也修筑这样的星堡,但尚未修成就被时任两广总督下令拆除,这棱堡的制式也由此传入了大明,比如保定府府城,便是参照佛郎机的棱堡制式修筑的。”
“下官在登州之时,也想将登州改造成这样的棱堡制式,但是朝廷嘛,发的银子连饷银都不够,修筑棱堡工期不短,加之登州城本有城墙,若要全部改造需要重新规划拆改,成本太高,所以下官在登州筑城之时,只是加厚了原本的城墙、新修了一些可用大佛郎机、红夷炮等重炮的堠台,大体上,还是没有动登州城的结构。”
孙元化忽然嘿嘿一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冲卢象升问道:“卢督,你领军围攻登州那么久,觉得下官修筑的登州城如何?”
“城坚池深、固若金汤,此事朝野皆有公论!”卢象升面色有些难看,问道:“初阳,依你看,这棱堡该如何攻破?”
“攻破?哈哈!”孙元化大笑着摇摇头:“要攻城,这些壕沟土墙、陷阱地雷、坑洼壕沟会拦住盾车等攻城器具,要么就慢慢把它们填了,要么就只能步行冲击,若是步行冲击就必须填壕,填了壕还得想办法翻越土墙,兵马必然会形成拥堵。”
“而这一切的过程都暴露在武乡贼火炮打击之下,你们也看到了,他们的城墙都高于土墙,马面堠台又略高于城墙,可以居高临下轰击拥堵在一起的密集人群,两道壕墙工事间还是一道广阔的平地,连躲都没地方躲,光突破这两道壕墙,官军就会伤亡无数。”
“但即便突破了这些壕墙抵达城墙之下,城墙和城墙前的护坡修得如此倾斜,既能防炮,又能让胸墙后的铳手和火器兵直射,而官军要攻城,就得攀爬这些护墙和城墙,你们觉得武乡贼会不会在斜坡上也做手脚?官军拥堵在斜坡上,马面和堠台上的铳手和炮手没有射击死角,可以从四面八方向攻城的官军轰击,再悍勇的精锐,能挨得住几发炮弹?”
“这种棱堡最适合守军发挥火炮和火器的威力,而武乡贼,一贯以火器犀利闻名!”孙元化冷笑一声,满眼幸灾乐祸的扫视着一个个面色如猪肝的将官们:“二十万大军都拉来,耗干守军的弹药,可以破城,靠着你们这两支军队,陕西新军、宣大军、天雄军,三四万人,把血全流干也破不了这樊城!”
望楼之上一片沉默,连个出声反驳的人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孙传庭才长长吐了口气,问道:“初阳,咱们也带了不少火器火炮,单单是红夷大炮就带了四十多门,难道不能破城吗?”
孙元化轻蔑的笑了笑:“这城墙修得低矮厚实和倾斜,还修筑了防炮墙,就是为了防炮的,但武乡贼这樊城修得这么快,想来不是用的条石,还是用的夯土砖石,四十门重炮,集中轰击倒也不是不能轰垮城墙,只是要些时日而已,但孙督,你有这个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