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的官吏将佐纷纷起身告辞,吴成也起身将他们送到门口,周凤梧也正要告辞离去,吴成却忽然出声道:“周将军,你留一下,我有些事想与你谈谈。”
周凤梧一愣,却也只能无奈的回了值房,看着吴成向一个个将佐官吏回礼,将他们送走,又与宋献策在门口交谈了一阵,两人一起瞥了眼周凤梧,宋献策嘴角含笑的离去,周凤梧心中有些不安,端起茶杯啜着半凉的茶水安神。
过了一阵,吴成才回到值房,亲自为周凤梧添茶:“周将军莫怪,这段时间武乡义军事务繁多,我一直想找你谈谈,就是抽不出时间来。”
“吴帅客气了......”周凤梧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双手捧着茶杯接茶:“吴帅有何事要询问,末将知无不言。”
吴成微笑着点点头,问道:“周将军在我武乡义军还呆的习惯?之前你的要求,我已经让人到山西去接你的妻儿到襄阳来了,过段时间,便能与你团聚。”
“末将不过是和所部教导提了一嘴,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吴帅.....”周凤梧有些尴尬:“末将一个降将,吴帅赐末将为将军,任由末将自由行动,实在是礼遇有加。”
“只要是一起战斗的,都是战友,没什么降将元从之分,全看能力而已!”吴成微笑着拉了一张椅子过来,与周凤梧对面坐着:“周将军,你帮我们训练了这么久的骑兵,你觉得我们的骑兵现在是何种水平了?”
“胡都尉刻苦肯学,弟兄们也都勤奋,进步的很快,对付一般的营军骑兵什么的,倒是足够了.....”周凤梧斟酌着语言:“但末将说实话,与辽东精骑、昌平精骑那般精锐骑兵比,差的还是不少,更别说和东虏的精骑相比了。”
吴成点点头,做了个“请说”的手势,周凤梧整理了一下语言,说道:“弓马刀枪,不是短时间就能训练出来的,人家从小训练到大,或者像北虏那般马背上长大,这个差距实在是没办法去拉,只能从装备和人数上弥补,能够从小训练的骑兵,人数不会太多,咱们的骑兵比他们多一倍、三倍,甚至十倍,盔甲刀枪也比他们好,打起来自然是咱们胜。”
周凤梧叹了口气,说道:“但要大量的骑兵,就需要大量的战马,精悍的战马需要专门的饲料供养,举个例子,大明最强的骑兵,便是辽东铁骑,辽东铁骑之所以强悍,就是因为辽东盛产黑豆,锦州、广宁一线的屯田就有不少专门种植黑豆的豆田,充作战马的饲料,辽镇养得起大批膘肥体壮的战马,自然就能培养出一支强大的骑兵。”
“战马的事,你之前就和我反应过,我也一直在想办法.....”吴成无奈的回道:“这次在公田推广种植玉米番薯等作物,也是为了给战马准备饲料,我也去信山西,让洪先生和那些晋商聊聊,通过晋商在边军的关系,从北虏那里走私一批种马和战马,但短期内,咱们也只能靠缴获和交易来装备战马了.....”
周凤梧也没什么好法子,也只能点点头默认,吴成摆摆手,转移了话题:“周将军,这次让你留下,除了询问骑兵训练的方面,我还想问问大明将门的问题,你也知道,我是个卫所兵出身,军中将门世家出身的,只有你一个,虽然咱们搜集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但我还是想听听你这位将门虎子是如何评价的。”
“吴帅谬赞了.....”周凤梧有些尴尬,理了理思绪,回道:“大明倚重将门,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所谓‘穷学文、富学武’,要习武学兵,连饭都吃不饱的寒门子弟是绝无可能的,故而大明的武将大多都是门第出身,吴帅,您也应该知道,卫所里的武官,一般也是世袭的,缘由便在此处,世袭的门第总有一些兵家武艺传承,比随处提拔一个小卒为将,能更快、更顺畅的掌握军队。”
吴成点点头,周凤梧继续说道:“这便是将门存在的基础,而将门兴起的缘由嘛,以末将之见,在于三处,一则军功荫赐武职,二则家丁制,三则边将久镇。”
“大明对文官职位管控严格,科举是唯一的途径,以防有世袭的官宦门阀出现,但对武职却时常滥封,文武官员及宦官有功劳者,常被朝廷荫赐世袭武职,于文官宦官,大多只是虚职,但于将官而言,荫赐之职使嗣子不用待父祖亡故袭替便能从军任事,而嗣子之外的其他兄弟,也能以父荫起家任事,故而才有一门之中父子兄弟皆为将帅的盛景,才有将门出现的条件。”
“嘉靖年间,朝廷鼓励边将蓄养家丁、给予养廉田土以养士,自此家丁之制大兴,边将以家丁多寡、勇怯为盛衰,将门之家,为将的兄弟多,蓄养的家丁自然也多,蓄养的家丁多,立功的机会就多,立功的机会多,荫职的兄弟子嗣就更多,蓄养的家丁也就更多,将门自然是长盛不衰。”
周凤梧顿了顿,继续说道:“其三,便是将帅久任本土,大明的将官,国初之时也是和文官一样,多有异地任职调动,但至成化年间,宪宗言‘边将必用本土之人,庶知彼兵势地利,易于成功’,至正德嘉靖年间,边将便多自本土升转,所谓‘北将补北、南将补南’,边将或久任本土,或迁调后本土依旧有族人子嗣任将留守。”
“好比当年镇守辽东的李成梁,他就是辽东本土检拔升转,两度镇守辽东长达三十余年,中间罢官之后,也是由其子嗣接任辽东总兵一职,边军将门大多如此,植根于本土,兴贩殖利、招募家丁,经过一两代发展积累,将门自然是兴盛壮大了。”
吴成轻轻点头,又走上前去为周凤梧倒上一杯新茶:“周将军,这大明的将门,你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