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夹裹着冰雨的细碎雪花,如今已经化为了鹅毛大雪,紫禁城的黄瓦上一眨眼间便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与一面面红墙交相辉映,恍若人间仙境。
但崇祯却没心思欣赏这银装素裹的紫禁城,大雪一下,他的心里如同被层层雪山压着,渐渐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场大雪,对宫他这个皇帝来说不过是让道路有些湿滑难行而已,自有无数太监为他清理积雪、扫开道路。
可对于天下百姓来说,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为这场大雪冻饿而死,去年入冬以来大雪纷扬不止,崇祯每日收到的奏疏都是满篇的大雪成灾,连一贯以温润着称的江南都是“连日大雪不停,江湖冻结,商民行走如平地,冻毙于道者累日可见”。
诸省雪灾不止,各地粮食绝收、无法春播,崇祯却毫无办法,国库早就连老鼠都能饿死,内库也没剩下多少金银钱粮,可大明到处都在打大仗,军饷一天比一天催得紧,崇祯连下旨减免税赋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催逼着各地加紧征税征粮,原本只在去年一年临时摊派的剿饷到今年开年便成了定制,户部还在商讨着再新加一笔摊派之税,以补充国用之不足。
崇祯很清楚,这是在饮鸩止渴,一面雪灾,一面加征税赋,必然有不少百姓活不下去抛荒逃亡,而这些流民大部分都会成为流寇,将大明腹心之地的动乱闹得越来越大。
朝廷能征上来的税更少,用钱的地方却越来越多,只能继续加税,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直到大明崩塌为止。
但崇祯却束手无措,他又不像那些反贼,可以毫无顾忌的掠夺官绅宗室、藩王豪门的家财养活自己,皇帝又不是神仙,也得靠着基本盘的拥护才能坐稳皇位,崇祯去找他们麻烦,就是在政治自杀,甚至物理自杀。
所以崇祯只能赌,赌在大明崩溃之前敛聚更多的钱粮、养出足够剿灭那些贼寇的大军,消灭掉腹心之地的贼寇,大明也能稍稍喘口气了。
好在这段时间事情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陕西老回回和李部司受到重创,放弃临洮逃回甘州的山地中,洪承畴、孙传庭收复临洮各城,正在扫荡村寨和山脉里的残敌,山东的卢象升在登州城下大败孔有德、兵围登州城,同时派祖宽和吴三桂收复莱州,据说孔有德欲渡海逃去东虏,结果被东江总兵黄龙的水师给堵了回来。
在山西,尤世禄和王自用布防于黄河,将准备趁黄河封冻而返回辽州的闯曹等营堵回了河南,刚刚接替背锅侠玄默上任的河南巡抚陈奇瑜从周王和潞王那里募集了大笔金银招安了绰号“闯塌天”的刘国能,河南本来被左良玉抽空的军力复振,本来岌岌可危的局势有了一丝扭转的迹象。
但就在崇祯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那恶名昭着的武乡贼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武乡贼奔袭襄阳,左良玉逃跑、襄王逃跑、襄阳府知府逃跑、湖广巡抚洪如钟自尽,襄阳坚城一日而陷。
贼寇攻破大城州府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千里奔袭、兵力劣势的情况下一日连破樊城、枣阳、襄阳,这却是前所未闻的事,让崇祯不由的想起了己巳之变中的东虏,他们也是千里奔袭,从沈阳出兵到破关蓟镇只花了二十二天的时间,这还得算上东虏在蒙古安抚诸部、购买战马浪费的时间。
“武乡贼……难道和东虏……”崇祯摇摇头,将脑中的犹疑甩掉:“不可能!一伙贼寇,怎能与凶蛮之东虏相提并论?不过是左良玉畏敌如虎、洪如钟举止失措、襄王胆怯懦弱,让那些贼寇捡了便宜而已!”
崇祯怒目扫过御桌上堆成小山的奏疏,襄阳府和左良玉的矛盾他一清二楚,只是一直腾不出手去解决,想来是武乡贼侦知此事,才突然袭击襄阳城,而左良玉和襄王他们互相扯后腿,才导致了枣阳、襄阳等地的飞速沦陷。
“左良玉……早晚有一天朕要诛他九族!”崇祯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冲殿中跪着的一名红袍官员说道:“杨卿既然来信说要安抚左良玉,朕就不治他的罪了,但如今武乡贼袭占襄阳,傅卿,朕难道还要继续忍下去吗?”
那红袍官员乃是新晋的总督保定天津等地军务、兵部右侍郎傅宗龙,崇祯三年他被罢官,但如今崇祯对朝中的高官勋贵失望透顶,大批启用新人和之前罢免的官员,为之后杨嗣昌重回京师更换内阁、清理朝堂做准备,傅宗龙也是乘了这个东风,得到杨嗣昌推荐而官复原职。
“陛下,忍一时之怒,方可得万世之安!”傅宗龙赶忙回道:“襄阳城乃南北咽喉要道,为武乡贼所据确实麻烦,但武乡贼占据襄阳,也是让他们自己陷入四面包围之中,更是让他们远离了山西根本之地,日后杨文弱的计划施展起来,武乡贼也来不及回救山西,失了根本之地,占着一座孤城,又能坚持多久呢?”
“山西根本之地……”崇祯喃喃念了一句,满脸狐疑的问道:“洪承畴当真在欺瞒于朕?收复沁州,只是一场骗局?”
“陛下,杨文弱也说了,洪巡抚击破武乡贼是真、驱赶其主力逃离山西亦是真,洪巡抚并非欺瞒陛下!”傅宗龙赶忙回道,杨嗣昌之后的计划还需要洪承畴的配合,至少不能让洪承畴拖后腿,此时自然不能和洪承畴起冲突,也只能帮他遮掩了:“但武乡贼值根于村寨之中,又有残军躲藏在太行山中,蛊惑百姓甚多,若其主力兵回沁州,沁州必然飞速沦陷,故而杨文弱才定下这剪枝拔根之策,彻底铲灭武乡贼在沁州的根本,使其无根可依,自然就如浮萍能轻易捞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