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意思,一屋子的伙计都要打散发配到各个粮庄、药铺里当苦力。
这也是宝钗想出来的,所谓“舌尖上的鉴别师”,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尝一尝不就行了?
宝钗冷着神色:“父亲说,这是给你们的机会。必须确保薛家卖出去的所有东西,都是真正能吃的、能用的!若你们还不能改过,薛家不留无义更无能之人。”
唐六爷颤了颤:“敢问大姑娘,这、这是否是老爷的意思?”
“当然是父亲之命,哥哥与我怎敢越俎代庖。”宝钗略抬起头,掩藏在纱帽下的清丽双眸微微闪了闪,“父亲还说,望六爷莫忘了薛家祖训:为商者、不可不义。”
听到这句,唐六爷干涩的嘴唇不由颤了几下。他是薛家的老伙计,年纪比薛彬大了整两旬,当年陪着老老爷走南闯北,从四川盐井提卤、为沿海盐田运玄武砚,风里来雨里去,年少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得越来越光滑,心也越来越硬,就像个锃亮的银锭子,哐当砸到地上也只会骨碌碌滚几下,不会疼不会痒,完好无缺,捡起来扑扑——还是那么值钱。
宝钗见他怔愣,又轻声道:“父亲还说,若是祖父还在,定会、十分痛心。”
是呢,要是老老爷还在……
唐六爷不由晃了两晃,他都快忘了当年老老爷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做人不能没良心。凡事皆有报应,多行不义必自毙……”
老老爷临去的时候,拉着他们这帮老伙计说了长长的话,浑浊的老泪下是托孤的重任:“彬儿年轻,火气旺,你们多劝着些,别忘他做错事。别为了赚那不义之财,把命给赔上……”
结果,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彬少爷没变多少,却是他这个老伙计先打起了不义之财的主意。
唐六爷长叹一声,沉默着解下了一直系在腰间的钥匙。钥匙的铜环锃亮,唐六爷用手摩了又摩——这是薛家在城中最大一个米铺的库房钥匙。
十分不舍,却还是将钥匙摁在了桌上。而后抬起手,唐六爷自嘲:“老头子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薛蟠倒是想说点什么,可见妹子如此,便也乖乖闭上了嘴。
其他人见唐六爷都交出了钥匙,也沉默着,该交东西的交东西,该退下的退下。有个陆账房竟从袖子里掏出支笔来,颤颤着想要交出去。
这位陆账房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是薛家米铺中负责记账的先生。他这只笔也是不凡,笔是狼毫所制,黑金镶字,尾部还嵌了一圈绿幽幽的翠玉。
在的时代,翡翠虽不算高价珍宝,却也是个稀罕物。这么一支精致笔,除却是账房身份的象征,还是种荣耀。
如今,这荣耀……却要丢了。
宝钗也查过这位陆账房:水灾时,他的三个妹妹拖着七八个外甥、外甥女一起来投奔他,好几个孩子都因为逃难而身患重病,他是真的急用钱,才会陪着唐六爷铤而走险。
——他倒是没有挪用米铺账上的钱。到底是个写了一笔好字的,还带了些清贵矜持气儿,却也因为这份书生气,抱了丝“稍微潮了些的米吃不死人”的侥幸。
其情可悯,但其行决不可网开一面。
宝钗淡淡道:“这是只好笔,实在缺银子也别卖;我刚刚说了,若是真急着用钱,可先从账上支取一些。”
“谢、谢大姑娘。”陆账房眼里含泪,咬牙将笔重新揣进了袖兜,低着头快步离开。
留在最后的是唐六爷,几番欲言又止,才重重叹了一声,对两位小主子深深一揖:“老头子糊涂,但有句话,还望大爷和大姑娘听一听。”
宝钗制止想喝的薛蟠,淡淡道:“六爷请讲。”
“哎……”唐六爷满脸疲惫,“其实,几天前,有人请了不少人家的伙计喝酒。大家也是喝高了,说了不少抱怨林大人的混话。这时候,就有人出主意,把大家铺子里快要放坏了的粮食都收拢收拢,跟好米搀在一起卖……”
宝钗立即问道:“是谁请的酒?又是谁提的主意?”
唐六爷看了看薛蟠与宝钗,缓缓道:“是城里王家的大老爷,王子衡。”
“什么?”王子衡也算薛蟠半个舅舅,薛蟠反射性地跳起来护短,“老头儿你胡说八道!”
“老头子确实叫黄汤迷了心,可是现在所说,句句属实。”
宝钗却皱起眉,深深思索。
王家,又是王家。
在一书中,史、王、薛三家都是陪衬贾家的背景,曹公并未花大笔墨介绍过其家中情况。自己穿越而来,对薛家已有了较深的了解;对王家,依旧是雾里看花水中看月,宝钗知道自己有个远在京城、位高权重的大舅舅,他给自己保了与贾宝玉的亲事。
只凭这最后一点,宝钗实在对王子腾提起好感。无关什么金玉良缘还是木石前盟,她不想嫁给贾宝玉,也实在是不能嫁:看家里,薛蟠这呆霸王都怕她怕成这样,若换了贾宝玉,宝钗怕吓死那娇滴滴的小公子呢!
而且,以贾宝玉那副黏糊糊的德行,宝钗真怕自己哪天受不了,给他常吃的胭脂里拌点耗子药。
轻轻摇了摇头,宝钗收敛心神,现在不是想婚事的时候。总归她还小,那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早被她锁在了梳妆匣里,孝期不能戴金饰,家里人并不会起疑。
继续回忆有关王家之事,曹公明确写过,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是个酒囊饭袋,其子王仁狼心狗肺,其女王熙凤虽算是女中豪杰,但实在是心狠手辣;该叫“姨母”的王夫人面慈心冷,自己母亲则软弱而毫无主见——整个王家,竟然找不出一个“好人”来。
如此家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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