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城市,从没有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少女收回一路观察的视线:“我叫,张玉。哥哥们,不见了。我找他们。”
“哥哥们?你们从哪里来?天堂的哪一重天,还是炼狱?”
“都,不是。”张玉答道:“我们从人住的地方来。”
她话音刚落,男子激动得立刻走近一步:“你们从人间来?”
他惨白的脸上,倏尔涌动神采,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人间真的存在?你,你是人?”
张玉不明所以,反问:“你不是?”
黑衣男子一霎时黯淡了目光。他低着头,看自己细长干瘪如蜘蛛腿的四肢,看自己惨白的肌肤,半晌,才说:“我不知道。我们没有你这样的神采,不是你这样的天地的精华,不可腾云驾雾,不可身轻如燕,不可抵御凶恶的野狗万物的灵长。”
张玉怔了一下,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又不知如何辩解开言,只说:“不是人人跟我一样。”
但是男子却摇摇头:“无论人是怎么样,总不至于像我们一样。”
石房子又低又矮,顶上盖着茅草。屋里,传来一个年迈呻.吟的声音。
黑衣男子朝屋里看了一眼,面色微微焦虑,对张玉道:“你想找你的哥哥,我可以帮你找。但是,在这座城市之中,你不能随意行动。这座城市是天府在地狱的倒影,十分危险......”
里屋的声音,已经在有气无力地呼唤了:“伊莫逊,你在同谁说话?”
悉悉索索的,屋里,有东西正发出声音,梭梭的摩擦地面的声音,慢慢地向房门移动。
似乎里面的存在长着七、八只胳膊一样。
黑衣男子面色不变:“母亲,你别下床!只是帮我搬画具的人而已!”
屋子里的东西停止了移动。
“她”哦了一声,停在房门处一动不动了。
黑衣男子——伊莫逊低声道:“张,如果我的母亲要你开房门,你绝不能打开。不要问为什么。”
“现在,穿上这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丢给张玉一件脏兮兮的黑袍子——和他身上如出一辙。
特质判定他没有恶意。
张玉便没有二话,像一个轻易信赖陌生人的天真小女孩那样,套上黑袍,跟着他一起出门了。
经过那扇伊莫逊母亲所住房间的房门的时候,张玉握紧臂上的乾坤圈,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门洞。
门洞里,一只腐烂的干瘪眼珠子,紧紧贴着门洞,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天府,星街。
没有任何生物敢靠近这一角落。因为,浑身笼在光中的“牧羊人”正站在那,静静凝视着跟前毛绒绒的“背叛惯犯”。
猫身上的冷汗几乎打湿了毛发,它咽下一口唾沫,把爪子又伸进去掏了一会,却仍旧什么也没有掏出。
它拎起袋子,一抖,袋子轻了——袋子底部,空了一个大洞。
它顾不上心疼袋子,咽下一口唾沫,悄悄地倒退一步:“阁下,我们这一回真的没有再背叛您们......我这就替您去找......”
对面笼在光里的人形生物,却发出来一顿一顿,机械死板的人声:
“ 不必。”
橘猫发出一声惨叫,扭头就跑,人形生物不容许它逃脱,立刻分散为无数小三角形,猛然朝它扑去。
这一次,没有陈薇救它们了。
三角形过去之后,原地只留下了四具光秃秃的猫骨。
重新凝聚的人形,走过来四具猫骨。
哗啦。猫骨散了。燃烧。
猫骨燃烧的光焰里,生出来几只小小的,动作似猫的三角形。
人形生物这才抚摸了一下这些新生的小三角形尚且温软的外壳,命令它们:“现在,你们,再也,不会,背叛。去,找他们。”
被光笼罩的人形生物,眼部的位置呈现三角形,光芒闪烁了一下:“去,找他们,那些,外来者。”
看着那新生的四只还带着一点儿猫的习性的新生三角形,躲在一处空置房子的四人,吸了一口冷气,尤其是险些被三角形进入体内吞吃了的陶术,更是打了个冷战,盯了镜花水月一会,才移开视线。
这是他们亲眼见证“三角形”如何诞生。
被兔子搂在怀里,因为耗费了太多精神,而有些脸色苍白的“金发小女孩”说:“星奇,郝主任那边回信了吗?”
褚星奇点头道:“文学参谋团和陶术、陈薇的判断一样。”
“只是主任他们也没有想到,我们会掉进夹层。”
剧情层与泄露的内核层能量,行成的夹层,他们曾经在一次关于中国古典文学的文本世界当中遇到过一次。
这种夹层十分特殊,既有内核层意象百变的象征特点,又有剧情层按部就班的逻辑。
国际特殊安全部,曾总结过这种夹层的特点:“意象即剧情”。
王勇揉着眉头道:“已经陷入了这种情况,我们只有把剩下的内核层钥匙找齐,才有机会毁掉夹层,真正进入内核层。”
此时,兔子忽然说:“爱丽丝~爱丽丝~走了,他们!”
远处,笼在光里的人形与新生的三角形,都离开了。
王勇拍了一拍它柔软的腹部,兔子重新化作一个玩偶,装饰在他的腰间。
他们终于单独地待在了这座城市当中。
《神曲》当中写的,最接近上帝的,天堂最高一重——天府。
他们走出门的时候,之前因为畏惧而不敢接近的天府原居民,全都重新出现在了城市的街道之上。
走出门的一霎,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王勇一行人,走在天府之中,太过异类了。
之所以异类,是因为,天府之中,所有的“人”——都是鲜明异常的彩色。
天府人,全是鲜明至极,明度纯度十分饱和的色彩。
有的“人”,通体是大红的。
有的人,通体是亮黄的。
有的人,头是纯绿的,身子是天蓝的,脚鹅是黄的。
还有的,干脆是七彩色的。
他们身上的色彩之重,连五官都看不清了。唯一能分辨天府人不同个体的,只有他们身上不同的色彩。
他们的肌肤,也不像肌肤,更像是树皮、墙壁、纸张的质地。
乍一打眼看去,街上仿佛是一团团极度饱和的彩色纸人走来走去。视觉冲击感直直冲击眼球。
褚星奇看到这里,掩住眼,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如果这一次我还活着......接下去一个月,我可能都不想看太鲜艳的颜色了......”
但更为让几人惊悚的,却是整个天府的建筑群。
天府,则被划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是一幅幅伫立着的画。
像一幅幅油画世界拼接而成的世界。
右边的建筑群,主色调由黄白蓝组成。背景是金色的,是一副笑容僵硬的巨大平面圣母像,抱着一个表情严肃成熟的婴儿。周边环绕白云。
左边的建筑群,是一位线条粗砺,脸部对称得近乎呆板,身着长袍的牧羊人,正带着努力想表现为慈爱,实则被拙劣的画技绘成了诡异的笑容,举鞭驱赶着羊群。
这些建筑是扁平的,从侧面看去,只有一张纸或者一堵墙的厚度。
仿佛当真是一幅幅伫立的、质地十分糟糕,土红土绿的庸俗宗教油画。
而此时,正有天府土著人,正如一个个画人,走回油画里去一样,走进了一座座建筑。
有白色的天府人,走进了“圣母画”建筑群,走进了“圣母玛利亚”脸部的一块惨白的色块。凝固成了她脸上的一块白□□域。
有全身是亮黄的天府土著人,走进了圣子襁褓上一块颜色为黄色的区域。
众人正看呆了的时候,却忽然,他们所处的“圣母像”区域,“圣母”睁开了眼,她如活过来的油画,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声音响彻长空:“逮捕——外来者——”
一霎时,圣母像刷地变成了空白的。
因“她”身上所有居住的彩色人,都脱落了下来。正奔向四人。
铺天盖地,精神污染一般的黄色、白色、蓝色涌来。
冲得最前面的一个蓝色天府人,蹭到了一点陈薇的手臂,她立刻被王勇拉开了——但陈薇的整条手臂,早已变成了同样草纸质地的纸手。
几人悚然,立刻想要离开。
但他们早已被包围,噗嗤,所有的彩色人都扑了上来。
他们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