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女的红绫终于垂下。
翻译转述的一刹,她宛如霎时分不清水底冥府与天上浮云,谁是谁的倒影。因此只能怔怔地无言,任由送葬的队伍离开。
远处丛林里,一抹白影一窜而过。
何云鹏放水回来,便见少女紧紧握着腕上嗡鸣的金圈,红绫缠在她的胳膊上,柔和地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怎么了这是?”
半晌,少女却只是一语不发。
她的目光不断地在天空河面梭巡,时不时在那些因为做苦工而伤痕累累的黄土尘间的黝黑居民身上掠过,又似乎在忍耐,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
汽车终是没有修好。
重要的零件摆在一边,便被那些小小而勤快的手不知不觉摸走了。
印度司机苦着脸去追打那些小孩子,然而终没有用,他们宁可挨几顿打,可以换钱的金属零件,也是不能交出来的。
汽车兵看那些瘦弱不堪,头大身子小的小孩子摇摇晃晃,而他们的父母们围在远处,便制止了印度司机。
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为此耽误了大半个下午。
剩余的时间,不足以在日落前赶到贝拿勒斯。
而外地人都知道,不要轻易在城市安全区以外,包括城中村,和更危险的城市以外过夜。
谁知道会有什么。
拿着镰刀的野兽?
一群瘦弱不堪,白天还是人力车夫、农民、小商贩、煤炭工的强盗?
谁都不知道。
幸而印方接待员是一个婆罗门,作为婆罗门,他在附近的村庄,也有认识的七歪罢拐论得上关系的大学同学的老家——当然,也是属于婆罗门的一个姓。
毕竟,印度的大学的圈子说大,算不上太大。
房子很好找,一大片土坯屋,烂泥房,茅草屋过去,远离村落的主体,一大片造型华丽的房子连成片,略有些像中国浙江农村里富裕农民盖起来的那种小洋楼,走廊连接,还带着专门停轿车、骡马的仓库。
只是紧紧挨着小洋楼的,有一些极不体面的木板搭起来的小隔间,进出的似乎是仆人。
这家主人听说是儿子的同学带着外国客人,便十分热情地迎出门来。
一排穿着卡其色衣服的仆人,男仆齐刷刷弯腰,女仆跪在地上迎接他们。
他们低眉顺眼,给他们拿来了拖鞋换上,就把客人换下的鞋子拿去洗了。
女仆则跟在他们身后撒香料和“洁净”用的盐,主人家解释,因为他们过来的方向,那个是低种姓居住的,所以要为客人祛除肮脏,是一种仪式。
搞得一群共和国的军人十分不自在,只能强行按捺。
晚餐安排了咖喱鸡肉,闲聊间,主人家的小儿子领着一群男仆回来了,身上血淋淋的,看有客人,连忙叫了女仆先服侍他沐浴去了。
那血淋淋的样子,何云鹏他们私下跟印方接待员打听,出身印度乡村婆罗门家族的接待员从小见惯了乡村的习俗,自然地答道:
“应该是去‘处理’了。”
“处理?”
“冒犯他们一家的人。”
一行人悚然得知,由于大儿子和这家的老爷在县里当公务员,留在家的除了女眷,就只有小儿子。
因此小儿子时不时地就要巡视村子土地,像今天这样子血淋淋地回来,就是有一些不恭敬的村民,被他处理了,可能是不小心溅了血。
这家的成员据说还有一个女儿。但是他们并没有见到,似乎是因为十四岁的小姑娘正在待嫁,不久就要举行婚礼,因此不能随便见外客。
这一切在仆人恭敬地跪在床边,端来洗脚水,小心翼翼地要为他们脱鞋洗脚开始,终于让一群出身中国普通家庭的共和国解放军忍受到极点了,虽然说入乡随俗,但是他们宁可跳起来,去睡停在院子里的越野车上,被蚊子叮得满头包。
而张玉精神一直在高度的紧张状态,大而圆,带着多情的猫眼痕迹的眼睛,一直半合着,神态锐利无比,似乎一直维持着倾听的姿势,除却何云鹏他们之外,谁敢接近,她便要暴起一般。
但是,不待何云鹏他们忍无可忍,委婉地提出睡回越野车的提议,好客热情的主人家惊慌失措,整幢房子都熄了灯,印方接待员如丧考妣地摸进来:
“纳萨尔来了!”
“纳萨尔?”
印方接待员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近乎神经错乱地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不应该啊,这里不是他们活动的地带啊......”
看他吓得都在喃喃自语了,何云鹏忍无可忍,掏出特许被带上的手.枪,顶在他太阳穴上:
“你给我说清楚!”
他厉声道:“一路上,我们就觉得不对劲,印方特邀我们前来,说好是军方交接,为什么只有你带着个印度司机,和一辆面包车!还有,纳萨尔是指什么!”
接待员两腿战战,听着外面主人家的兵荒马乱,总算说了实话:“纳萨尔、纳萨尔,就是你们中国人经常讲的,毛、毛派游击队......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出来之前,新德里外面的城市就都被纳萨尔包围了......他们明明本来只是固定一带地区活动的......政府、政府好不容易绕了一条路派我出来......”
枪顶得更紧了,接待员咽下一口唾沫:
“让我出来把各位接回去,人少,不容易惊动纳萨尔,我熟悉当地的路......可以绕过纳萨尔的包围......”
“啊!”
灿烈的惨叫声伴随着笃笃笃的枪击声,在夜里的空旷地传得很远,有人慌乱地喊着“纳萨尔来了!”
窗外一个巨大的白影一闪而过,接待员一下子尿了裤子,险些瘫倒。
而压抑了一夜的张玉,却骤然一松,眼睛一亮,既是为无形的忍耐不必持续,也为的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
混天绫飙起,她的脚尖在窗沿一点,直直地追着白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