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未亮, 江面雾茫茫, 吸入肺中, 带着微凉的水汽。
水藻般长发, 惨白发胀的躯体,湿漉漉的职业装, 王小春爬到了江岸的栏杆边。
遥远的天空中, 一粒寒星闪烁。
她坐在那,看那颗寒星一闪一闪,冥冥中,便知道, 寒星散去的时候, 有一个世界要离去了。
偷来的, 死后的生命,也将要消失了。
临水照面,受过良好的中学、大学教育, 从来温顺地学习、工作的水鬼王小春叹了一口气,这么难看,自己从没这么难看过。
“大街上躺了一具尸体, ”她想,“会吓到人的。”
得找一个人替她收尸。
可是,昨天晚上, 她从河里爬起来回去的时候,男朋友早就卷走了所有的行李,只用一个电话和她分手了。
没有争吵, 也没有别的狗血。
他们都只是太累了。
在城市里,为着虚无缥缈的将来,朝九晚九,熬夜加班,年纪大了,却发现还没有存够买房的钱。
于是,他说:我回老家去了。
她用泡得粗肿的关节,小心地取出挂在肿胀脖子上,装在防水袋里的手机,按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带着疲倦:“我们刚包好包子馅,准备开店,怎么了?”
她想开口,却沉默下来。
最终,只是说:“妈,今年过年,我也不回去了。”
母亲说:“这才几月呢,工作时间,就说过年的事了。好好工作,不要分心。不要给人添麻烦。”
一如她叮嘱她好好学习那样。
母亲挂了电话。
她没办法,只好翻了工作组的分类里,许多同事的电话。
出来工作的人才知道,同事,只是同事。
何况她被老板辞退,同事也是前同事了。
但她终究抱着希冀打了,没有打通。
她们估计还在熬夜加班。
她甚至给前老板打了一个电话。
老板倒是接了。他被吵醒,很不耐烦,一听她说收尸,还不等她说完,就冷笑起来:“拿这个威胁我?我给你们发工资,养活你们这些员工这么多年了,仁至义尽,你告去!”一下子啪地挂了电话。她被骂得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最后,翻遍了所有的号码,却找不到一个,就在这座城市,关系近到可以替她收敛尸体的人。
水鬼王小春呆呆地坐在河岸边,看着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寒星在遥远的天空一闪一闪,似乎即将散开。
天色没有亮全的时候,街上,河岸边,就陆陆续续有很多人从家里出来了。
一位佝偻着背的老清洁工坐着小船,拿套子捞河里的垃圾。
他白发满头,脸上的沟壑和皱纹深深,捞得很吃力。
人生的二十多年里,一直被教导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做一个好人的王小春,想,
她的尸体要是浮在水上,大爷捞不动。
“求求你。”王小春默默地在心里对那颗要散不散的寒星说,“至少,让我再走几步。”
她终于疲惫地拖着湿漉漉、皱巴巴的身体站起来了。
一步三晃,她和上班的行人相逆,垂着脸,走向警察局。
终于,一个年轻的灵魂,吃力地拖着早已死去的躯体,到了警察局门口。
咚咚咚,警察局的门被敲响了。
值夜班的警察打着呵欠开了门。
“请问......”一个嗡嗡的,仿佛重感冒一样的女声,穿着一身白领的衣服,只是水藻一样的黑发,垂下盖了脸,在尚且昏暗的黎明里,看不清五官。
“要报案么?”
“是的。”女声含糊而怯怯的,“我、我来报案。”
“那进来登记吧。”
这个女白领的手指似乎不大灵活,花费了不少时间,吃力地填完了一张表格。
她却仍坐着不动,看起来像是含着一点希冀,又不含什么指望似的,就是最不想惹事的那种都市白领,顺口一问:“我如果无故被辞退,可以去找劳动局,让公司赔偿的吗?”
警官看她这狼狈模样,似乎懂了,他半带着怜悯说:“劳动局,管的。但是你不要太指望。公司财力大,你个人的精力,跟他们纠缠不起的。看你也不像是新出校门的,这个应该懂。”
“是呀。”女白领温顺的点点头,“是呀。我工作了这么多年,也看到不少人被辞退过,”她略带赔笑地说,“我知道这个道理的。”
她笨拙地填好了表格,在报案人上填写好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蹒跚地出了警局门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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