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大街,大寺胡同口,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早点摊儿,二狠子坐着小马扎,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一边将嘴片子搭在碗沿上吸溜着,一边用俩冒贼光的眼珠子朝胡同深处踅摸着。
似乎,有什么人会在胡同出现。更似乎,那个人关系到他三天之后的生死。
一碗豆浆吸溜的一滴不剩,而要等的人却还没有出现。
二狠子并没有不耐烦,仰脸又向摊主要了一碗豆浆。
摊主六十多岁,干巴小老头儿一个,认得二狠子,也知道二狠子坐着他的马扎,却并非是要吃他家的早点、喝他家的豆浆,不过是解渴兼打发无聊罢了。
照理说,本分人不该管不本分人的事,可偏偏这干巴小老头儿嘴欠,将满碗豆浆摆放在二狠子手边的小桌上,看看两边没人,先张开缺牙的老嘴朝二狠子笑了笑,然后声音不大地跟二狠子搭话:“是等人吧?”
“对。”二狠子没隐瞒,实话实说。
“等那六爷?”
“对。”
“别急。再多等一会儿,他一准儿出来。除非他死屋里,只要没死屋里,他一准儿出来找食儿吃。”
干巴老头儿把这番话说完,二狠子笑了:“你当那六爷是耗子呢?”
“他要不是耗子,他怎么能知道那么多事呢?只有那些能打洞的耗子,才能偷听偷看别人家的事情。”
“对!似乎是这么个理儿。”二狠子认可了干巴老头儿的话。
“瞧。”干巴老头儿朝胡同深处一指,“他没死屋里,他出来找食儿了。得嘞,你忙。”
说罢,干巴老头儿识趣地闪到了一旁。
二狠子阴阴一笑,眼神离开胡同深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假装打瞌睡。
那人从胡同里走了出来,停步在胡同口,两个早已泛黄的眼珠子,跟做贼似的朝两旁紧着张望,也不知道他究竟想找什么。
往脸上看,这人头戴六合瓜皮帽,五十上下的岁数,圆脸,粗眉,大鼻头,厚嘴唇,留着八字胡,挺富态的一张脸。
往身上看,显得就有些寒酸了。一件长衫倒是没打补丁,但早已经洗得没了原本的颜色,下摆都已经卷边了,皱皱巴巴,跟牛嚼过似的。
再往脚上看,本来是高帮厚底的夫子履,却已经磨成了短帮薄底,左脚那只鞋的鞋头烂了个小洞,清晰可见这位爷的脚上没穿袜子;右脚那只鞋的后鞋帮破了个窟窿,裹着一层厚脚皮的脚后跟显得那么的乍眼。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位穷爷,过去也许阔过,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子正落魄着哩。
这是谁呀?
还能是谁,那保六,那六爷呗。
您听他这个姓,姓那,那一准儿是旗人没跑了。
说不定人家有哪位祖上昔日跟着太祖爷从关外一直打到关内,保不齐还是八大铁帽子王其中的一位呢。
嗐!可惜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祖上风光,不见得后辈也风光。正所谓富不过三代,现如今旗人的铁杆庄稼全都倒了,没被饿死就已经是造化了,还提祖上那点风光事迹干嘛呀。丢不起那个人!
那六爷不是喝海河水长大的津门土人,而是喝玉泉山的水长大的京城人物。也不知因为什么,居然在二十几年前,跑到津门赖着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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