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但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曾被挂在城头的那些首级做点什么。
美好的春天,城里城外都是姹紫嫣红的世界。
一辆牛车晃晃悠悠走进袁州城,车上斜坐着一个青年,穿着白白净净的衣衫,神色淡然。
拉车的老黄牛深得主人心,悠闲的迈着步子,走两步朝熙熙攘攘的街道看几眼。
郑晟如果知道张宽仁是坐着这辆破牛车慢慢腾腾来袁州城,一定会气得蹦起来。
驾车的小厮麻利的问路,驱赶着牛车到达明净堂前,张宽仁下车抬头看看端正楷书的明净堂三个字,走向敞开的大门,牛车丢下主人独自离去。
“客官,您是自己看病还是……?”余人在柜台后抬起头。
“郑晟在吗?”张宽仁的称呼表明他和郑晟的关系不一般。
“张舍,”余人惊喜。他上次见到张宽仁还是两年前,当时是张宽仁来慈化禅寺拜见一心师父,捐了五贯钱,让那个破旧的寺庙中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余人。”
余人笑着走出来,把张宽仁引向里屋的会客厅,好奇的问:“张舍什么时候认识的郑掌柜。”
“掌柜?”张宽仁笑了,答非所问,“他现在是掌柜了。”
“张舍先坐,他一会就回来。”余人忙忙叨叨,让仆从沏最好的茶叶。
“有人吗?”外面来了客人,有人在招呼,他朝张宽仁现出歉意的神情:“张舍,我还有事……”
“你先忙。”
张宽仁独自坐在屋里。会客厅很简陋,窗台上木头裂开了几道缝隙。这四个月里袁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天知道这个小和尚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看来,他已经成功摆脱了弥勒教带来的威胁。
他换了两盏茶,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像闯进来一头牛。
“张舍,你可来了。”郑晟手里提着一柄青色的皮鞘短刀,他闯进屋一屁股坐下,把刀鞘放在桌面。
张宽仁被那柄刀吸引住了:“你怎么出门带刀?”
“不是,刚买的,”郑晟把皮鞘顺着桌面推过去,“十五贯钱,世道太乱,留着防身用。”
按照朝廷的律法,汉人不许持刀,但律法永远只为了管辖大多数人。就像南人在元朝是第四等人,也有汉人在朝堂上位高权重,草原上也有蒙古人衣不蔽体。
“十五贯!”淡定如张宽仁也有了兴趣,他拿起印着碎花纹的皮鞘,抽出一汪清水般的短刀。从刀柄到刀尖约有两尺长,刀刃一指宽,刃口透着凌冽的寒意,木质的刀柄上刻了两个篆体小字“赤刀”。
“好刀!”他由衷的赞叹,“有记‘陈宝赤刀大训弘壁琬琰在西序。’虽是仿古名刀打制的,但淬火的很见功夫。”
郑晟很严肃的说,“我看重它的便利,毕竟我不可能扛着一柄大砍刀到处跑,配腰刀也会被人找麻烦。但我不想再随随便便的被人揪住,关进哪个矮小阴暗的茅屋里拷打,逼着我说什么秘密。”至于张宽仁说的里记的什么,他一窍不通。
张宽仁把短刀插回皮鞘:“有了刀并不意味着安全。”
“至少我多了一个选择。”
“你着急找我干什么,”张宽仁环首看这间屋子,“看起来你在袁州过得还不错。”
“不要说这样虚伪的话,”郑晟放低声音,“我想知道彭祖师和况天去哪了,我要联系他们。”
“彭祖师在淮西和湖广名声都很响,我不确定他逃到哪里去了,你是嫌日子太安稳了吗?”张宽仁明显在说反话。
“也许吧,见不到弥勒教的人,我会觉得很孤独。”郑晟眯着眼看窗户,像是在回忆往事,“我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做起。”
“等待!”张宽仁看着他,重重的点头,“要学会等待,彭祖师就是操之过急了。”
“两个月前,我和你有相同的看法。”郑晟收回思绪,“彭祖师做错了许多事,但在这件事情上,现在我认为他是对的。”
“蒙古人想割下你的脑袋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郑晟轻轻的摇头,像温顺的刺猬突然弓起后背,“我见你不是求你来劝我,我想知道弥勒教的那些人是否还活着,他们到底逃到哪里去了,现在我唯有对你能坦白一切。”
五个月前,他在张宽仁面前还像个稚嫩的学生,现在他们平等了。甚至,他说这些话时无意中给张宽仁带去了压力。
“你们都是这样疯狂的人啊,”张宽仁叹了口气,“难怪彭祖师会看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