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期出了宫门,先去了西葫芦巷,那里有他平日出宫安身的一座宅子,小小的一进,左右四合的房舍,围出一方四角天地,沿墙角洒了点土,栽了些好养活的花草,清幽宁静,既不起眼,也不费神。
拐了一只手的老苍头给他开门,尽力舒展着重叠几层厚的皱褶,憨憨的笑着,却是一个音没出,就自动找了个地方蹲着去了。
钟子期绕过大青石板的影壁,一脚踏进四方之地,习惯性的抬头望天站立,等到低头之时,由不得他左右绕肩掩去酸麻之感。
接着便卷了袖口熟门熟路的走到院子里的井口处,提了一桶井水上来,轻松拎着上了青石台阶,推了房门进去。
花了大半个小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他才仔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提了从宫里带出来的包裹,慢悠悠的出门去了。
这时候的他已经是一个清俊的书生模样,头扎方巾,宽袖青布长袍,腰间系了一根如意结打的竹节青的玉佩,行走如风,光洁无华,跟街面上走的行人再无不同,但若有心细看一眼,不免要赞上一声,好后生!
西葫芦巷离张府所在的东条街,相差并不远,出了巷口,再往前拐过一条逼兀小巷,抬头见到的一堵幽深见不到底的高墙后面就是整座张府。
张老太爷一早就在嫁掉最后一个姑奶奶之后,做主分了家。张三爷名下自然有一份,当时三房儿女一个远走他乡一个生死不知,就有张老太爷亲自掌在手里,直到张祺进京后才把该属于三房的都交还了给他。
所以张祺实际不住在张府大宅,而是住在离张府不远的一座五进府邸,连个匾额都不挂,大门紧闭,门前也是冷落萧条。
源于张祺此人无心打理庶务,进京日子浅薄,跟来的都是军汉,忠诚有余,能耐不足以应付京城诸事,索性闭门自守,与京中官员划清界限。
钟子期也是初次过来,费了半天劲才敲开门房,又被晾了一盏茶的功夫,让人去把能管事的请出来。
那管事的五大三粗,比之钟子期足高了两头,三个身形的大小,一出来就以气势压人,身上每一根毫毛都展示着老子不好忍,有事说事,没事尽早滚蛋。
钟子期也不废话,“找你们家爷,宫里来的,姓钟。”
那人狐疑,上下把他打量,钟子期亮出身上带着的出入宫门的牌子一角,管事当下脸色就变了,急哄哄的把他往里面请,赶紧让人去前面把他们家爷找回来。
前面就是前面张府,这是真不在家,钟子期安心的坐在正房的宴息室等。
确实,钟子期屁股还没坐热,茶也刚润了喉咙,张祺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宫里出了事?”张祺一只脚还没踏进门口,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钟子期被他说楞了,就他这种闲适的态度,宫中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张祺看他从圈椅上站起来看着他就不说话,也知道自己是紧张过了度,忙掩了鼻讪讪解释道,“不在她身边,我总是怕有些事来不及看顾不上。”
钟子期不想见他太多尴尬,把方桌上的包裹推了一推,不无恭敬的回道,“宫里的药材,主子让奴才带过来的给张将军用的,您要是需要什么,尽管说,回去再带出来就是。”
张祺几步走进来,择了他对面的圈椅坐了,掀了包裹发现都是些上了年头的药材,不知该说什么,眉头先皱紧了。
“是主子的意思,您还是收了好。”钟子期不等他说,就先用话堵上了。
张祺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钟子期只当不知道,面上越发恭顺,低着头慢慢啜他的茶水,看似滋味无穷。
“别在我面前,这么低贱自己。”张祺叹息了一声,道,“从明州府过来,剩下的人还有几个,你的父兄……”想起过往张祺一时无言继续。
钟子期不知是尝到了什么味,口内铁锈难咽,后背脊越发僵硬。
“我看好了一块近郊的好地方,已经着人去办了,准备等年后把留在明州的父亲母亲迁入京城,另寻墓地安葬,子期,钟师傅当年待我如同自家子侄,后来也是我们张家连累的你们,我想把钟师傅同师娘的坟一起迁过来,隔邻而居,你意下如何?”
钟子期这次无法再掩饰情绪,嗖的一下看向他,“你们张家的祖坟,不是就在京城。”这是要做什么,分宗吗?堂上老太爷还在着呢。
“是老太爷让我这么做的,其中缘由关系到我的母亲,当初父亲生前也早有打算。”张祺含糊不清的解释。
钟子期微怔,事关主子亲娘那位小乔氏,其中纠葛确实不能为外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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