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老爸不说还没注意,此时看着始终沉默陪同的梁师兄,张子翔也真有点尴尬了,特别诚心地说:“不好意思梁哥,耽误你了,怪我没想到。你回去睡觉吧,我也回家,明天带点东西过来。等这事过了,我请你吃饭。真的,今天谢谢你。”
梁师兄手上戴着表,他看表,瞥一眼张子翔:“你怎么回去?”
“我……”张子翔本来想说走回去,又改口了,“我就在这陪床吧,早晨了坐车回,然后再过来。”
“我带你回去吧。术后需要安静,你在这起不了什么作用。”梁师兄说,“明天早点我再带你来。住院用的一些脸盆杂物,你一个人坐车不好拿。”
张子翔还要再说些什么,梁师兄却不由分说地止住了他。“别争了,让伯父好好休息。”他说。
这句话一出来,张子翔也没办法再继续,只好跟着梁师兄关上病房门,往楼梯走。路过一楼大厅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空空旷旷。张子翔跟在梁师兄身后,听见旁边的直梯哐啷哐啷地响,大概是在下人。他想起刚才那架急救推床划过的轨迹,又想起梁师兄说起他自己的事时平淡的表情,接着想起来的是他的声音。相识一年有余,就在刚才,他才第一次叫了他名字。
“梁哥。”他赶上去说,“我给你打电话那阵,你还没睡呢?”
“嗯,在看书。”
“什么书?”
“论文期刊。”他说。
张子翔本来很想借这个机会问出梁师兄所学专业,出口却不自觉用了梁师兄平常教育他的语气:“赶得很急么,没必要睡这么晚。”
梁师兄回头瞅了他一眼,反问:“十二点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我也在看书。”张子翔心虚。
梁师兄眼睛微微一眯,不说话了。
车在空荡荡的道路上飞驰,张子翔被安全带紧紧捆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树木和信号灯。
橘色路灯下,阴影不像白天一样浓重,是青灰色的。路灯杆的影子有规律地从远处来又斜过后方,周而复始,路像是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莫比乌斯环。
张子翔从车内后视镜看梁师兄的脸。依旧是平静的,车内光线昏暗,闪闪烁烁的光影掠过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小臂,肩膀。
“我觉得这些路晚上比白天好看。”张子翔努力寻找话题,“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趁父母睡着,偷偷爬起来拿着望远镜往楼下看。望远镜倍数不够,看不到远的地方,就看小区里面的树。那些树晚上看着跟白天的样子不一样。你晚上往外面看过吗?”
梁师兄那双特别黑的眼睛也从后视镜里扫了眼张子翔,眸子在浅色的阴影之下冰冰凉凉:“我家离高速路近。拿高倍望远镜的话,晚上从窗户看出去,路上的车牌号都能看清楚。”
“你也有这个爱好啊?”张子翔笑了,“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变态呢。我一直觉得晚上的时候能看到世界不一样的模样,好像阴阳两面。又安静,不吵,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心静。后来我同学就说我心理阴暗。”
梁师兄开车拐上方才接张子翔的那条路,并未继续这个话题:“怎么走?”
张子翔给他指路。他又说:“一会把你送到家赶紧睡,明天别起晚了。几点来接你?”
“你怎么真要走啊?”张子翔急了,“你就别跑了,真的。从你家到我家这至少得二十分钟,你就少了多少休息时间。你跟着我跑了好几个小时,送到了就让你回去,这跟用完了就扔有什么区别?”
张子翔的语气有点冲。梁师兄没再多说,略略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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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翔把梁师兄带进屋的时候心里是庆幸的。因为恰好晚上刚收拾过屋子,除了地上摆着一个装旧衣服的袋子,别的地方都很整洁。据他判断,梁师兄嘴上不说,多少有点程度不知轻重的洁癖。如果进屋时乱得像东西扔了一礼拜,他说不定会悄悄地找一个没有灰尘的角落静坐一晚上。
张子翔很少带人回家。卧室里多出一个人,明明很瘦,却觉得整间屋子塞得满满的。他一边翻衣柜找睡衣,一边解说他新换的床单被罩,再解说他洗得干干净净的睡衣,还解说他每次洗衣服都先浸泡十五分钟再转,必定加衣物消毒液。
梁师兄大概是听得头晕,拿起他扔在床上的书。
“《悟空传》。”张子翔继续解说,“好书啊。”
“是不错。”梁师兄终于应他。
“你看过?”
“看过。”
“你居然还看这种书啊?”张子翔把睡衣放在床上,盯着梁师兄看。
梁师兄启唇浅浅吸了口气,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几秒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张子翔乐了:“男神。”他想了想,补充:“特想把你拉下神坛看看什么样,后来觉得拉不下来。再怎么拉你也至少要在中间吊着。”
梁师兄又不说话了。
“那你有没有不看的书?”
“有。”他想想说。
“什么书?”
“管理励志类。”
说这话的时候,他轻轻皱了下鼻子。那个表情就像是一只猫闻见了不喜欢的东西,充满了嫌弃,且因为本身的高冷显得特别可爱。
张子翔盯着他的脸仔细分辨。他却很快恢复了惯常的表情,师长样训话:“明天早起,找好了赶紧去睡觉。”
张子翔却已经再不怕他了,嘻嘻笑:“我给你拆牙刷和毛巾去。明天早晨吃皮蛋瘦肉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