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初便开始教她抚琴,钟靡初手把手教,她还有心思弹两下,让她自己来弹,便没了那耐心。
“抚琴,静心,你却越抚越急躁。”
顾浮游闻声睁眼,钟靡初正好走到她头顶前,垂眸看她。
顾浮游立马坐起回身,笑颜一下子展开,“你回来了。”又觉得自己表现的过于兴奋,似那翘首企盼主人归家的家犬,一见身影,即便摇尾,瞳中发亮,太失形象,急于挽回,立即拉脸,神色严肃,“过来,让我瞧瞧,你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要去找李明净算账。”
钟靡初含笑坐到她身旁,“你知我身上有多少根头发?”
“当然。”一时嘴快,“你浑身上下,我了如指掌。”
钟靡初神色一怔,侧脸看她,别有深意。
顾浮游:“……”顾浮游的意思是,钟靡初重伤昏迷时,那缝补她伤口的灵线需要不时替换,青蔓换线时,便是她在旁协助,着实将她心疼了一把。钟靡初伤口遍布全身,自要脱光了来,每次换衣也是顾浮游来做,早将钟靡初身躯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是以说出‘浑身上下,了如指掌’这话来。
然而钟靡初是不知道这事的。
顾浮游受不住钟靡初这打量的目光,手指在琴弦上乱按,急急切换话题,“李明净几人怎么说?”
“错了。”钟靡初执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按压琴弦,“他们说只要你释权,往后便两不相犯。”
“嗯?”顾浮游满腹疑窦,“怎么个释权法?”她不大明白。
钟靡初说,“无非是让你让出南洲之主的位置,还有便是你手上的奴隶。”
三仙宗内部意见不一致,那年华与另两位宗主意见相悖,早早的离了席,剩下两人不知南洲实际情状,深思熟虑,提出了这两点条件。
顾浮游沉吟一番,忽然明透,笑道:“若是按他们的说法,我如今也算不得南洲之主啊,南洲各城乃是各位城主自理,亦不用上供灵石,就连以前左家掌管的城池,也分配到了众世家手中,我不过占了逍遥城的领土,住在了三十三重天,啊,我明日就搬离此处,回我的逍遥城去。”若无大事,她这南洲之主便是形同虚设。
“至于奴隶……”顾浮游想到什么,问道:“他们不会想要罢。”李明净等人应当还不知她会解奴隶契约,成千上万的奴隶是她手中一大势力,既然释权,意思当是要让别人接手。
钟靡初颔首,“虽未明说。”心里有这想法。
“哈哈。”顾浮游讥嘲的笑了两声,“轮不上他们了。”
这李明净一提,倒是让她想了起来。她原本是想待尘埃落定,便解开那些奴隶的奴隶契约,也在白鹿城答应过要教封岁解奴隶契约,后来接连事起,又因为用惯了权力,便习以为常,将这事一忘再忘,一搁再搁,直到现在,封岁也不曾向她提起。
“他们既然要我释奴,我索性释个干净。钟靡初,我将那些奴隶都放了,让他们变成正常人,你说如何。”
钟靡初凝视她,满含爱意。顾浮游不曾知道她自己说出这番话时,是怎样的身披光辉,目光炯灼,悸动人心。“好。”
顾浮游顶着下巴,眼睛上望,“虽说这两点条件对我而言非是难事,但就这么答应了他们,吃亏得紧,倒像是我理亏而妥协了,不行,我也得提点条件才行。”
顾浮游眼中一亮,方想到。钟靡初已开口,两人异口同声:“让他们交出杜判。”
两人相视一笑。顾浮游目光移开去后,笑容转冷,“杜判。也让他尝尝亡命天涯的滋味。”
随后又想到一点,贴过去,抱住钟靡初的腰,抱住后,皱皱眉,还是比以前纤柔,“再让他们给你修剩祠,陛下冒着生命危险,封印朱厌,为万世开太平,你的功绩得流芳万世。”她自己被忽略不要紧,但她不愿意钟靡初做的事被他们这般埋没。
钟靡初道:“这件事,他们不会承认的。”
顾浮游的脸又拉了下来。钟靡初手扶着顾浮游脑袋,拇指轻轻揉搓她脖颈处细小绒毛,“用不着让他们承认,或说他们不承认倒好。”
钟靡初看向远处,幽幽道:“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做过,便有痕迹。早晚有一日,会被人发现端倪,到时遭人揭穿了,仙宗便再难取信于人。”
顾浮游灵光一闪,跳起来,“是了,我去叫猿山!”
她恶劣的笑,“我要将它妆扮妆扮,让它去另外三洲转悠一圈,让那些臣服仙宗的城主,匍伏在仙宗脚下的世家都瞧瞧。好生瞧瞧。”猿山打扮打扮,与朱厌像极,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四宗拿来做了那场戏。
顾浮游似戏耍他人时兴奋的顽童。钟靡初看着她远去,无奈的,纵容的。
回过目光来,双手抚平琴弦,勾摁之间,琴声悠悠。
她心里想,四仙宗独大,到底不能长久。
人族不同青鸾族和龙族,两族靠信仰与血脉统领族人,王族的意义非凡,不可缺少。人族生来,本该是没有贵贱之分。
南洲已然变换了格局,如今不明显,待得十年,二十年,南洲不受压迫,自由发展的世家门派城池会迅速壮大,其余三洲安于现状的各大世家看到甜头,怎会甘心沉默。
所有人都被关在笼子里,不会觉得不平,反倒会因自己笼子比别人大而沾沾自喜。
待得有人打开了笼子,天地广阔,任君遨游,那些依旧被关在笼子里的人便要开始羡慕,要开始怨恨,开始躁动了。届时若是得知当年真相,这些人愤怒之余,只怕就要造反了。
其余三洲动荡,早晚之事。兵不血刃,莫过于此。
顾浮游便似一股风,冲荡着陈旧腐朽的规则。
四洲之上的枷锁正被这狂风吹得呛啷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