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从破碎的窗棱纸灌入,一盏油灯并没有给七八平米的草屋带来多少光亮,却也让何妍将屋内的摆设看了个清楚。
木桌,条椅,木桶,针线簸箕,还有她睡的破旧床榻。这是医院?不对,这应该是古代穷人住的草屋!面前这个穿了青色麻布衣裳,长发在脑后用荆钗挽了发髻的美妇人,怎么也做古装打扮?难道她……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形成,何妍险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一旁自见了女儿面容便开始呆滞的连翘,此时才回过神来,忙倾身搀扶,触及她瘦骨嶙峋的身子,眼泪涌出来,压低了声音,却欣喜雀跃异常的说:“绣儿!你,你大好了?!”
何妍此时哪有心思考虑那么多。浑身重量交给扶着她的人,只忙着分析现在的情况。
她死了?二十八岁检查出胃癌,被折磨两年之久,临死之前却连爸妈和爷爷最后一眼都没见到,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去,然后重活在这么个陌生的地方!
思及此,何妍泪如泉涌。虽然早知道会有分别的这天,并且知道这天的到来不会太远,但真正面临骨肉分离,她仍是觉得悲痛欲绝。没有了她,爷爷和爸妈会多伤心?!爷爷的丝绸厂由谁来继承。爸妈制衣店里的绣活谁来做,她最后一次入院的急,还没有选出主绣的接班人……
然而前世一切都已离她远去,她此刻依靠的这个人,才是她今生的亲人吧?
“娘亲?”何妍试探的叫了一声。
背后的身子一震。
难道这个女人不是这具身子的娘?何妍疑惑的转过头去。什么都不及看清楚便被一把拥入了温暖的怀里。
“绣儿,绣儿!”连翘喜极而泣,“你会说话了!你大好了,你不痴了!!”
何妍浑身都疼,尤其被按压在妇人肩膀处的额头疼的厉害,来不及让她多想些什么,她就觉得额头一阵温热,似乎有温暖的液体涌出,力气也随之流尽,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红绣,洗完了衣裳就去把柴火劈了,晌午造饭还等着用!”
刘婆子将几件脏衣裳随意丢入红绣面前的大木盆中,扔下句话便窃笑着走开了。能看到连翘母女愁苦的样子,也不枉她从“柳院”绕了远路过来。
连翘待刘婆子走开,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拉了女儿的手关切道:“绣儿,你回屋歇着,衣裳放着娘亲来洗就是,你大病未愈,年轻轻的可别沾冷水做了病。”
早已适应了这种生活的红绣微笑着摇头,和其母相似的小脸上,因为瘦,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也显得格外大。
“娘亲说的是什么话,绣儿年轻轻的不能做病,娘亲就能做得了?”抬起小手推着连翘去她洗衣裳的木盆旁就着小凳坐下,道:“咱娘俩一块洗还能做的快些。”
连翘望着女儿白布裹着额头清瘦的小脸,又是欣喜又是悲伤。喜的是这一顿毒打,竟还给她一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女儿!悲的是豆蔻年华如花似玉的少女,却只能做个外院儿的粗使下人,尽是跟着她做些粗活累活,受人白眼。
红绣对着母亲微笑,手上的动作未曾稍停,细瘦的胳膊轮着棒槌,敲打木盆内的衣裳。来到古代半个月,她已摸清了自己的处境。
诸葛家乃是“南楚国”圣京的丝绸大商,与同为皇商的商氏家族竞争供给宫内的一应布匹丝绸,为宫里的主子们裁制衣裳,真正是家大业大。
生母连翘曾是正室夫人杜秋月的大丫鬟,十五年前某日诸葛老爷酒醉,强行与之欢好,便有了红绣。连翘原本还以为自己能母凭子贵当上个姨娘,却不料红绣生来痴傻。诸葛老爷觉得是个耻辱,大夫人也容不下她,妾室们更是不必说。她只能带着红绣在外院柴房住下,比那些婆子媳妇子都要低上一头。红绣是诸葛老爷的外室女,这是诸葛府里人人皆知的秘密,亦是不能在主子面前提起的忌讳。
红绣捶打着衣裳,带冰碴子的水冷的她双手麻木,身上的粗麻衣裳也御不了多少风寒,可她浑然不觉,一心只想着自己未来的出路。
不被承认的外室女,面临着大夫人的记恨和姨娘们的欺压,底下婆子媳妇子当连翘是勾引老爷的狐媚子,红绣是狐媚子所出的傻子,自是从小受尽欺侮。她今年十四,可以想象连翘带着曾经痴傻的她,受了多少的苦才能苟活至今。
然而,她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在现代,她从小被作为丝绸厂继承人培养,外婆家传的制衣店里,她也学会了一身裁衣绣线的本事,她在现代的绣品“百鸟朝凤”,曾经在当地作为“民间国宝”展出。这样的一个佼佼女,怎会甘心任人欺凌?
正当红绣愣神之际,刘婆子熟悉的尖利嗓音又一次从头顶传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