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楷一躬到地,范氏忙叫快扶起来,示意谢楷向东边椅上坐下,一边命丫鬟奉茶,一边笑道:“方才传报,我还当他们弄错了。老爷前日方念说过楷哥儿,怎料得今日便来家了?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遂问金陵城老太爷安好,又问他母亲好,又笑着告诉谢楷说:“老爷今日往县学里去了,为的是每月惯例的诗会,故不在家。不过晌午后也就回来了。”
谢楷道:“这原是外甥的不是,平日不曾常与舅舅、舅母问安行礼,今番也未先遣家仆书信来问讯。匆匆忙忙,临时便来了。失了礼,更扰了舅舅、舅母清静,心中正大不安呢。”
范氏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你肯来家坐,我们只有欢喜,哪里就说扰了呢?”便叫传潘华到内院里,吩咐他速速将后廊东厢的客房收拾了与谢楷居住,道:“那屋子便挨着花园,离书房也近。一时你舅甥两个说话,最是便宜不过的。”谢楷忙谢过了。
两人又闲说了一会儿家常,便有仆妇上来道午饭皆已周备,问摆在哪里。范氏命就摆在一旁花厅,又看谢楷一眼,笑道:“楷哥儿原不是外人,就叫三姑娘也到这边来,也好拜见表哥。”
潘华家的应下,亲自带了两个媳妇子去了,不一时,拥着一位姑娘过来。修眉俊目,樱口桃腮,不过八|九岁年纪,容貌已见不俗——谢楷便知是顾冲的幺女、自己的表妹,闺名唤作顾颖,慌忙起了身。那边范氏已经笑吟吟上前,亲自携了女儿的手,带过来与谢楷厮见。
那顾颖年虽幼,到底是高门大族,血亲一脉,举止甚是稳妥大方。上前与谢楷见过礼后便站到范氏身后。范氏就向谢楷笑道:“既是至亲,就不要拘礼,随我一桌吃饭。既亲相,你舅舅不在家,也当与我娘们儿凑个热闹。”谢楷应了。范氏就指示人将花厅里桌椅重新铺设过,撤了镂空隔断,将两席并作一桌儿,又有伺候的媳妇重新安箸摆饭。一应事毕,范氏方带了顾颖,招呼谢楷随着一起到那花厅。
谢楷告了座,在下手坐了,一边拿眼去看那饭桌,只见各样菜色也皆寻常,品数却较通常为多,更有一道自己素日喜爱的糟笋芽,就端端正正按在自己面前。谢楷心知这多半是特意添上,不免露出喜容,又忙抬起头去看上头范氏,就见她嘴角也噙了一丝笑,正向自己微微点头,说道:“外甥不要客气拘礼。先头不知道你来,也没整治什么好的。只含混一顿过去。等晚上你舅舅家来,再真正与你置酒接风。”
谢楷听了,起身谢过。三人这才一桌用饭。桌上自守着那“食不言”的规矩,默然用毕,就有伺候的丫鬟媳妇捧上漱盂巾帕。三人漱洗过,又稍作等待片刻,吃了养胃的茶,顾颖便向母亲、表兄道了罪,告退回房。
范氏则带着谢楷离了花厅,回到正屋上,这才重新唤了总管潘华进来——先问了客房的收拾,再问房里各项日常东西用度的预备,知道一切都妥当了,又问潘华择的专门与谢楷使唤的小厮名姓,并再三吩咐说既要老实乖顺,又要有些见识、熟悉常州风物的。潘华都答了,又叫选的两个小子立时从候的廊下进来,给范氏亲眼看过。范氏这才放心,又叮嘱了谢楷几句,叫必定一如在自己家时宽心自如,然后方叫潘华引着他,往收拾出来的屋子里更衣洗尘歇息去了。
这里谢楷方去,范氏已敛了脸上笑容,坐在椅上,只管擎着杯子默默出神。周围的丫鬟仆妇个个低头垂手,一声儿大气不出。少时潘华回来复命,说表少爷对客居十分得意,并无不满,此刻家中下人正抬了浴汤过去伺候。范氏只点一点头,垂了眼,依然不作接口。那潘华察言观色,早有数在心,于是上前道:“表少爷来家乃是大喜,不可不立即报与老爷得知。”
范氏这才抬头,展颜笑道:“你提醒的是,确该立即报与老爷知道。”一边叫二门外阶上伺候的小子进来一个,吩咐道:“立时往县学寻你家老爷,说金陵城谢家的甥少爷来了,请老爷即刻回来相见。”那小厮应命而去。
范氏方转头对潘华说:“你也知道,阖家上下,只这位表少爷是老太爷的命根,又是谢家的嫡孙,顶顶金贵的身份。如今来了,必得好生看顾。咱们府上人口虽寡,也要警诫仆从,小心伺候。”
潘华忙躬身应了,说:“老奴定当约束家里,绝不能怠慢冲撞了表少爷。”
范氏听了点头,又道:“也不止小厮童仆,还有内院的婢女丫鬟,也要加倍的仔细。”说着转头吩咐潘华家的,严声道:“你且与我看得严了,哪一个有怠慢轻狂的,立刻撵出去;每个人都要守住了本心职责,纵就在自家中,也不许有一步乱走。倘有一丝一毫差错,我只问你的话。”
那潘华家的听了,虽有些吃惊,但脸色上竟也只一闪而过;口中则是忙不及地应了,又将这几日府中各处上夜的媳妇婆子名姓报了一遍。末了说:“这些都是家中老人,做事情最是尽忠妥帖,没出过一星星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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