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方泽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空中扑棱棱飞来了一只白鸽。鸽头画了一道风纹,正是谢平安专用来与他传讯的信鸽。他走了过去,取下竹筒里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卫凤坠崖生死未卜,联盟亟待攻破魔教。
卫方泽拿着纸条看了许久,才彻底理解了第一行字的意思。
坠崖、生死未卜。
他的阿七。
卫方泽回到房间,挥退旁人,自己研墨许久,终是写了两句回话:方泽山下恭候,君可调人探查。
无论是生或死,他终究得探出个结果来。否则,他不甘心。
卫方泽坐在桌后,闭眸沉思。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打断卫七双腿那日。
那天卫府屋顶停了许多的乌鸦,密密麻麻,如盖了一层乌云。凄零的啼声,在院阁间起伏不断。
他坐在轮椅上,望着乌沉沉的天色,过了许久,终是低下头来,顺着地上斑驳的点点血迹,一步步追逐着血迹的主人。
那些血迹一直绵延到他的屋子,门大开着,卫七躺在他惯躺的那张软榻上,脸色苍白如纸,乌发上还混着沙尘,额上颗颗汗珠汇成浑浊的液体,从额角滑落,到脖颈,胸膛,渗入胸前的亵衣。
脏污不堪的身体,和他一样残缺的双腿。
很可爱。卫方泽想。可爱到让他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他将自己的自卑全都剖给卫七看,唯独不告诉他真心,唯一令他觉得不悔的只要那个疯狂的吻。
他犹如久旱到裂缝的土地,偶然得了一滴微不足道的甘霖,便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幸福。
他又回忆起初时教卫七写字的情景。
那时卫七稍显年少,家境又不大好,身为他的书童字却写得一塌糊涂,他因为担心带出去不够长脸,便亲自教卫七写字。
那时天色是连日的青,碧莲天青无日,手中墨笔染得仿佛也是青色,于纸上洇开,便是一个绿色的墨滴。
他其实不像外人觉着的那般脾气好,只是因为身有残疾,他不想因为这一点被人说成是脾气古怪的瘸子,所以才克制住自己的真实情感,将外人所期待的完美一点点展现出来。
面对天性迟钝的卫七,他教字时是每时每刻都要后悔一次的。耐心被耗得一干二净,就连静心的香都安抚不了他不平静的心情。
可卫七却是自觉地提了出来,想要独自练会儿。
他说:“公子不用太为难,我会将字练好的,实在不行,我以后不写字便是。”
他是如何反应的来着,像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了句:“你毕竟是我的书童,日后带出去被人说不会写字,该多丢我的脸?”
卫七没有再说话,只是摒心静气提袖写了一个字--“卫”。
起笔轻,弯折婉转,竖画线条流畅,横字有粗细之辨,卫方泽练字已久,自然看得出这个字的功力来。
卫七笑问了一句:“这个字怎么样?”
彼时他自负意气,自然不愿意承认一个刚练不久表现愚钝的人写得好的,“丑死了,再练!”
卫七捏着笔,因着他这么一句,便将那个“卫”字练了一千遍。
卫方泽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让卫七多练几次“卫”字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心底那点微妙的窃喜--“卫”字写满一千遍,便生生世世都是卫家的人。
生生世世都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