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林毅往前走了步,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阿木盯着林毅黑漆漆的袍子,又看着自己染了颜料有些洗不干净的手,说道:“公子有了更好的沙盘,我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是因为这几天的辛苦都白费了吗?可是我从来不怕辛苦的,给阿娘做的沙盘她只是看了一下就不要了的时候,可心里也那么难受过。”
少年正是抽个子的年纪,脸颊微微有些瘦,眼睫又长又软,覆着有些迷茫的眼睛,明明是回答别人的话,可他却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毅握刀的手紧了紧,说道:“公子的辛苦自然不能白费,这沙盘,应该拿给顾临。”
阿木这下没有犹豫的摇了头:“公子对我好,我要是拿给他了,他说不定就会用我这个,可吴凛的做的更好,他说不定也会用那个,不管他用哪个,我和吴凛都会有一个难过,我不想公子为难。”
林毅的脸黑的很,在阿木说公子对我好时,他的眼睛就黯了一分,在说我不想为难公子时,他的牙就狠狠咬了起来。
他看着阿木,忽然说道:“公子和属下去个地方吧,属下带你去见个人。”
阿木问:“谁?”
他没说话,忽然伸手将阿木背在了身上,转瞬就离开了原地。
阿木只觉得自己忽然离开了地面,四面八方的空气猛得有了重量,开始不断的挤压成钢板般坚硬的东西,往阿木的脸上,身上拍着,他都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周围的房屋树木都变成了线条,笔直又快速的穿梭在他旁边。
他虽然害怕,可是他连发出声音都不敢,只怕自己张开口的时候,风就能变成锤子那般重的东西撞到他喉咙里。
那挤压的力量不过一瞬,之后便好了一点,林毅解释道:“让主子受惊了,属下必须甩开些人。”
阿木晕乎得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双手双脚像是壁虎般抓在了林毅身上,紧得不得了,就算林毅不托着他,他也能抱得死紧绝不掉下来。
这力道太可怕了,忽然就离开了很远,这景色绝对的不在皇宫里,而他们还在走。
林毅是在走,可是他的速度却丝毫不慢,没一会便已经过了几条街,在一间小屋前停下,那小屋有些别致,处处都很光滑,一处台阶也没有。
“这里是哪里?”阿木问着,从林毅背上掉了下去。
“给您画地图的人,就住在这儿。”
“画地图?”阿木问道:“不是你买的吗?”
“这么精细的地图短时间买不到,那是他画的。”林毅回道。
“那天我请你帮我找地图的时候,你就让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画出来?”阿木惊讶的问着,他想起了那天那副画上的油墨还没干透。
林毅点头,他说:“他同我一样,从小就是主子的护卫,只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断了腿,自此只能坐在轮椅上,知道自己不能保护主子后,他便退出了,四处漂泊后,现在定居在了北国,靠画画为生。”
阿木呆呆的看着林毅,听到那句只能坐在轮椅上,心里便颤动起来。
“主子也许觉得,这个沙盘没有吴凛做的好,不想拿出来让顾临为难,可是主子该知道,主子花了多个日夜辛苦完成的沙盘里,还包含着他人的辛苦,这屋里人疾笔的地图,炉窑的奴才,甚至是顾临为您准备的食物,都已经包含在了这沙盘里,只有将它展现给顾临,才算是值得。”林毅顿了顿,又说:“虽然主子不愿承认,可主子是林木,林家人仅剩的主子,主子做出的东西,自然就是最好的。”
他前段话像是劝告,后段话却带着骄傲,更有些蛮横霸道,是林木做的,就算做的不好,也不会有人说。
阿木呆在那儿,脑子里乱乱的。
忽然,那小屋的门开了,有轮椅滚木的声音传出:“谁在那儿?”有人问着。
林毅忙走了出去:“是我。”
阿木没动,因为他在墙侧,所以那人看不到他。
那是个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双腿细瘦得像是幼鸟的筋骨,软塌塌的倒着。他坐在轮椅上,笑容满满的,还带着丝稚气,看到林毅似乎很高兴:“毅大哥!”
林毅那一贯黑得跟炭火似的脸居然露出了笑,用没握剑的手笨拙的拍了拍少年的头。
那少年笑了笑,微微仰着脖颈,脸上有抹急切与羞赧,问着林毅:“少爷可是用了我画的地图?他可喜欢?”
呆在墙侧阴影处的阿木心里忽然就抽疼了,他用手碰了墙,指节用力扣着,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林毅回道:“用了,很喜欢。”
少年松了口气,双手握在了一起,温柔的笑着说:“少爷喜欢便好,我很久没画过地图了,生怕画错。”
林毅又说:“林家没了,现在只有主子,没有少爷,该是换换称呼了。”
那少年摇摇头:“习惯了,再说我也早已不在你们那,你也管不了我。”
看似很温柔的少年脾气却挺大。林毅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少爷……他还好吗?”那少年又问了起来:“小时候那么胖,眼睛又圆滚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高吗?皮吗?脾气好吗?”他想着词,一个个的往外冒,问着林毅。
林毅摇了头:“主子还不肯认我们。”
少年啊了声,眼睛便有些暗淡:“还想着能见他一面的。”
阿木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可是脚就像生了根,半步都迈不开。
林毅好像是往他这里看了眼。
初升的太阳还不够高,照不到小屋的侧面,长长的阴影静悄悄的,将阿木很好的笼罩在里面。
“会有那么一天的。”林毅忽然说:“我们等的起。”他没有看阿木,也没有看少年,眼里的光线仿佛落在了虚空处,不知在与谁说。
少年笑着摇头,控制着轮椅往屋子里走,说道:“下次别再来了,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快进屋的时候,他停了停,似乎正承受着让他难以控制的情绪,干净的声音都发了哑,如释重负又欣慰,喃喃着:“他回来了,真好。”那声音太轻,太轻,落在了风里,几乎难以辨别。阿木几乎以为少年看到了他。
林毅没说话,只是站着,直到少年进了屋才走回了阴影处。
他太高了,几乎遮掉了阿木所有的光线,连鞋面上的光都被他带走了,暗暗的,阿木只好抬头。
“主子?”林毅轻轻喊了一声。
阿木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少年孱弱的腿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我想回去……”阿木说。
林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好。”
他背了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快,只是慢慢的走着,宽阔的后背在夏日也不觉得炎热,反而温温的很舒服,林毅的脚步放的轻,阿木几乎没有颠簸。
阿木想了很多,那个沙盘,林毅的话,少年的腿,他觉得他像是个坏人,一边不承受自己是林木,一边行使着林木才有权利。他原先认为,要是这么拖下去,说不定林毅就放弃了,这样,他还是山林里的林木,阿娘还是他的阿娘,阿爹还是他的阿爹。
可是不一样了,在看到少年的时候,就都不一样了。
阿木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羁绊那么深,十多年未见的人了,还在牵挂着。
这不是阿木不承受就能解决的事,这些属于林木的人,属于林木的责任,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都已经担在了他身上。
“林毅。”阿木忽然低低喊了林毅的名字。
林毅应了声:“属下在。”
阿木斟酌了半天后,说道:“做你的主子,需不需要会写字?”
林毅愣了,站在了原地,动也不动。
阿木继续问:“武功呢?需不需要武功?”
“还有,经商,行兵打仗之类的我也都不会。我只会打猎爬树找找果子。”阿木说着,说到后面声音就有些低了下去,因为他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林毅又动了起来,背着他边慢慢走,边说道:“主子很厉害。”
阿木吓了一跳:“什么?”
“属下不认林子里的果子,有次实在是饿,吃了树根的红果,之后脸就肿得邦邦硬,眼睛都睁不开。”
阿木在林毅背上眨着眼睛,忽然怎么也憋不住,他怕太大声笑林毅会不好意思,便捂着嘴笑,脸都憋红了。胸腔的震动一路传到了林毅的后背上,惹得林毅也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是阿木第一次听到,很低,很沉,却很好听。
两人笑了一阵才逐渐安静下来。林毅又说:“主子无需改变自己,写字,武功,经商,行军打仗,这些我们都会,您只需要下令。”
可阿木不习惯依靠别人,除了顾临之外。
虽然心里颤动着,可是他还是沉默了,只是勾着林毅脖颈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