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沉和解忧是走惯山路的,有了石阶更是行路便利。
唯有楚蘅一路劳累,累得低喘细细,大有不胜之态。
解忧停了下来,“乞缓须臾。”
景兕再次回头看她,这少年白衣玄袂,身后还背着一个暗青色的包袱,长三尺,一肩宽,约莫是琴。
“医忧弱质如此,不胜背负耶?”
“然。”解忧坦然应了。
景兕愣了一下,面上讥讽的笑容顿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毫不生气,好生宽大的气度。
但解忧的下一句话让他立时改了看法。
解忧勾起淡淡的唇,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岂非兕子耶?穷山恶水,其上多犀兕虎熊之类,古人诚不欺我。”
书中说“兕在帝舜葬地的东面,在湘水的南岸,兕的形状像一般的牛,通身是青黑色,长着一只角。”恐怕就是你了吧?险恶的地方,多有犀兕虎熊一类的猛兽,古人果然没有欺骗我。
医沉面无表情,解忧这一张嘴从不饶人,但凡见着她看不顺眼的,挖苦的话她能三日之内不重样——不过景兕是自己撞刀口上来了,算他自己没眼色,怪不得解忧。
楚蘅瞪大了眼,眼波盈盈,眼眶微红,诧异得都忘了保持贵女的矜持之态。
这十余日与解忧相处,楚蘅对她的印象只是温和体贴,博学多才,比起沉默寡言的医沉来说,风趣不啻百倍,她又从不知解忧乃是女子,一颗心悄悄缠在她身上,再难解开。
虽然解忧今日的挖苦之言令她对这少年大为吃惊,但看到心上人言辞犀利,占了上风,似乎比他一味温和忍让更让少女心动。
唯有景兕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明快的栀子色袍服一映,霎时好看。
他方才还以为这少年医者柔弱不堪,不想她一句话似褒实贬,将他狠狠地损了一通,还让人无从反驳。
真是好口才。
“阿兕!”山道上响起清越的一声呼喊,是个青年的声音,音色不亮,但也不沉闷,带着天成的逼人气势。
景兕抖了一抖,冲着解忧挤眉弄眼,然后吐吐舌头,“今误矣,兄定责骂。”
解忧再度不厚道地笑了笑,继续挖苦,“兕子将及冠,尚畏兄长如畏虎也?”
“哼。”景兕低低冷哼,但毕竟不敢出言。
说话之人很快步下石阶。
一身黑地暗红菱纹锦的曲裾深衣,高冠束发,楚服将他颀长的身形衬得极有风骨,腰间佩着长剑,另一旁则悬挂一枚琥珀色的玉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眉目线条很硬朗,应是二十岁出头不多,看起来年纪却偏大,不过也无老态,只是面色肃然,混无青年人的活泼。
好像火,熊熊烈烈,但一点不令人暖和,反而令人胆寒,想要远离。
楚蘅就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她却忘了身后乃是层层堆叠的石阶,一时踩空,只觉手臂一紧,却是解忧回身拉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