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多年,鲤鱼精仍有些后怕,“好在我真身乃是一条鱼,本就滑腻溜手,难以捕捉。更何况身上还有鳞片,生死关头鳞片竖起,如同利刃一样削断了捆在我手臂上的几缕发丝,趁着那发丝惊异收手的一瞬间,我立刻跳入沁水之中。就这样,才捡回一条命来。”
鲤鱼精跃入水中的那一刻,还曾回头看向岸边。
身着火红嫁衣的新嫁娘,满身黑发周身环绕,灵幡一般招摇。她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它。
它便在此刻,突然之间明白了。
不是她。
而是她们。
四个女孩子。四个原本应该躺在“嫁妆”棺材中的四个七八岁的面貌姣好的女孩子。
黑色的头发恰如蛛网一般的绳索,将她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像拼接而成的木偶,用那不同的肢体部分组成了一个妙龄的新嫁娘。
黑色的头发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她们的面目在这网下愈发模糊,时而是四张惨白的面容,时而又组成一个合体的娇美无双的新嫁娘。
鲤鱼精目瞪口呆,久久望着岸边,直到方才那泪光盈盈的绝世美人对它灿然一笑,笑容却瞬间裂变成了四个模糊的女童人脸。身穿红衣的新嫁娘在这黑色的夜色之中不复存在,红色的小轿复又被抬起。抬轿的随从面无表情,身上背了黑色的铁棍。
而那铁棍之上,立着四个七八岁的女孩子,随着轿夫的脚步翩翩起舞,像是上元佳节应季舞起的社火。
鲤鱼精如梦方醒,出溜一声钻入水中,玩命地向前游走,此后百年时间,再不敢踏足沁水之地。
“明白了吗?”詹台轻轻问方岚,“明白水尸魂到底是什么了吗?”
“人皮尸蜡锁住活人生魂,炼成水尸魂。水尸魂藏在尸蜡壳中,仿若一只只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人死之时,肉身涅灭成灰,最终与天地万物一般消融生长。魂魄入轮回,视生平择九道。可是水尸魂由生魂炼成,有来处却无归路,难道能超脱于世间万物之外?”
“自然是不能的。”詹台轻叹。
“人皮尸蜡消融的那一瞬间,水尸魂仿若游魂一般溢出,再被一缕缕收集回来,绕毛线团一样结成这一团你口中的头发。”詹台轻轻接过狐狸精手中的一团头发,对方岚说,“这从来都不是头发,而是一张水尸魂织成的,魂网。”
“入水即致幻,诱活人入网。在陆间的时候,尸魂连接成网,凭空制造幻像。”詹台说,“鲤鱼精见到的魂网,是四个女孩子的水尸魂组成。”
“而我们至今为止,已经遇到了于明、张燕、田友良和张大川四个人,四只游荡于世间的水尸魂。他们织成的魂网,此时又在何处,又为谁用?”
“四个七八岁的女童炼成水尸魂,魂网取其相貌长处组成人间绝色,取其性格纯质惹人怜惜,诱惑过路善心之人。于明处心积虑,张燕心细胆大,田友良丧尽天良,张大川心狠手辣。他们四人组成魂网,又可为何种幻像?”
“更何况,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制成了水尸魂,像这样一样又聚集编织成魂网?”方岚不寒而栗。
詹台指着手中的那一团黑色头发,说:“我在天门山初见此物,就知它致幻伤人,藏于水中,可引人溺水,夺命于无形之中。可直到张燕出事,我才联想到它很有可能与水尸魂有关。”
“而等到今天,鲤鱼精说出旧事,我才终于确定,这一团头发就是水尸魂织成的魂网。”詹台说。
詹台说,“鲤鱼精在沁水发现魂网,我们在天门山第一次发现魂网。”
“魂网如同阴毒法器为人所用,用后弃于深山潭水之中。万物相生相克,魂网久而久之终究为世间所不容。”
“那太行山中,天门山中,谁来最终收服魂网呢?”詹台轻声问,“山海经中曾说,凡四十六山万二千里,神状皆马面,其祠之皆用藻茝瘗之。”
他拎起黑色的魂网,对方岚说:“像不像水藻?”
方岚没有回答他。她仍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中。
牛头马面。詹台说,马面。
“牛头马面负责迎来送往。”詹台说,“阳寿殆尽,魂魄离体,牛头鬼差手举灵幡铜铃,将生魂送入死门,走奈何桥喝孟婆汤,投胎历劫转世为人。这就是迎来送往中的,迎来。”
“那马面罗刹呢?莫非是负责迎来送往中的送往吗?”方岚问。
人皮尸蜡炼制水尸魂,水尸魂在人皮尸蜡消融的那一刻溢出,集结成网。魂网由一缕缕水尸魂萃取而成,将尸魂精髓纳入其中,博采众家之长,凭空变幻外貌。
詹台说,魂魄不能停留阳世,唯有被炼制成水尸魂之后,才能以魂网的形式留于世间为人所用。可是魂网被弃,落入潭水之中,因终究非阳世之物,就会引来马面罗刹前来吞噬。
“而马面罗刹负责送往。送死魂,往生门。”詹台说。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姨妈来袭,虽然不怎么痛,但是情绪大起大落特别激动,跟先生聊起一个多年未见的初中同学,竟然痛哭一场哭得不能自己...
今晚两更并一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