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没提醒你。
庄尧头一回进县衙,不想竟是灵泉县的。规规矩矩地投了帖,里头没多久便开门了,呼啦啦一下子出来数十差役,可仔细一瞧,前头穿了一色制服却只有十几二十人,后头虽也是些壮汉,却多是仆从模样。
庄尧看在眼里,嘴角笑了笑。
灵泉令矮胖的身子塞在条案后头,板着脸做出一副威严姿态,问道:“你可是半戟山王氏?”
“正是。”庄尧也不扭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郎君审问我山上商旅,我派人来与郎君交涉,久不见归来,是以亲自来赔罪了。”
灵泉令不意她竟如此好说话,姿态越发抖了起来:“交涉?!哼,是来交涉,还是来贿赂本县?实话告诉你,人,我扣下了另审!你们山上一向作恶多端,如今又私通外敌,这等大罪你还想交涉?”
庄尧倒还是好脾气地道:“通敌大罪,恐怕不是郎君一言便能定了的,郎君总要审一审吧?我山上也有人证,证实他们确实不曾通敌,郎君一审便知。至于贿赂……”庄尧一笑,“贿赂又从何说起呢?楚玄贿赂了郎君什么?赃物何在?”
灵泉令虽说扣下了楚玄,钱帛却也收了起来。见庄尧是个女子,便以其不懂律法,糊弄道:“赃物自然罚没了。实话说与你吧,你们山上行事不端,虽不曾在我灵泉县惹事,却早已激起民愤,如今你写下一纸契书,与本县约定再不染指商务,并将山下邸店充公,此事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那请问,罚没的赃物是在县中的公库里还是郎君的私库里呢?”
庄尧一句话把他问得脸色一白,她便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实话告诉郎君,若郎君愿意好好审一审,我半戟山贿赂一事,便也认下了不提。若郎君非要逼迫……恐怕这通敌的大案到了郡府,郎君也不好看吧。”
这话说的并不是灵泉县出了卖国贼不好看,而是说,这一桩栽赃陷害,到了郡府恐怕有翻案的可能。灵泉令想不到这女人竟不好糊弄,头上便冒了一丝儿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一旁陪着的主簿。
那主簿挤眉弄眼地摇头,灵泉令便脸色一沉,道:“我看,要不好看的是你!来人!”
一声令下,门口晃进来个差役。庄尧回头看了一眼,笑了。
灵泉令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下令道:“把这目无王法的刁民捆了!”
庄尧却道:“郎君,我劝你一句,放了半戟山的人,我回去,此事不再追究,如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惑。”庄尧叫了一声。
答应的竟然是门口那个“差役”!灵泉令这下傻了。
李惑道:“已经围住了,并不曾惊扰女眷与孩童。”
庄尧一扬下巴,对灵泉令道:“你现在知道了?”
李惑之后,更有不少人,身着铁甲闯进这间不怎么大的厅室之内,灵泉令身边几个差役都傻了眼,都站着不动了,也不知去保护县令和主簿,叫铁甲们将二人围住了。
“我们山上的人呢?!”山上铁甲不乏匪气,其中一个拎起主簿的领子摇了摇。
主簿被揪起了,话都说不出来,直拿手指灵泉令。
灵泉令吓得跌坐在地上:“这这,有话好好说!”
庄尧笑了:“好好说,你便当我好糊弄了。”
“小娘子也该是知礼的人,我放人就是……”灵泉令一边擦汗一边道,“商旅都都都关在牢里,我派人去放了……”
庄尧点了点头:“劳烦你了。”
她这次没端着□□进来,只在腰间插了一柄短刀,嵌着不少宝石。她将这把刀慢慢地抽出来,与刀柄一道摆在灵泉令面前的案上。
若不抽开,这刀也是个可以拿来贿赂的宝贝了,可刀一出鞘,便透出浓厚的杀气与威胁意味来。灵泉令连汗都不敢抹了,手脚发抖,嘴唇也发抖:“小娘子,女,女英雄……”
庄尧轻声道:“我有个弟弟。”
“哦,哦……令弟可好?”灵泉令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他昨天被你扣下了。”
灵泉令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本来只是受人之托,想趁着新任的宁远令还没来,给半戟山一个下马威,顺便捞一点好处,哪想惹了这么个阎王,心中对这个出了馊主意的自家主簿又气又恨:“陈主簿!你把人关在何处?”
陈主簿快叫人晃出胆汁起来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在后院客室……”
还没说完,庄尧已经两步走过来,连拉带扯地把这陈主簿出去了。
按说,即使勤加练习,女子的体力也有限制,但眼看着庄尧把个中年大叔轻而易举地拽出去,灵泉令也是傻了,直觉得是天降的罗刹,哪想到庄尧是气急了,一股爆发力而已,一出门就有壮丁接手,一路挟裹着主簿往后面去了。
等甲叶之声渐渐远去了,灵泉令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来人!!!”
也不知从哪里哆哆嗦嗦滚出来两个差役,受惊吓的程度不亚于他。灵泉令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找戍营求救!咱们县衙都叫人给抄了!”
哆哆嗦嗦地解下自己的印符,交给其中一人:“想个法子从偏门里出去,小心些,务必多带些人回来!”
仆从答应一声,赶忙跑了。
庄尧押着陈主簿把楚玄与卢大二人救了出来。
楚玄一个风流倜傥的小伙子,跟霜打的白菜似的,见了庄尧一脸愧疚:“阿姐,我……”
庄尧却松了一口气,拍了他一把:“你没事就好,都怪我,只给你带了那么几个人。”
一句话堵得楚玄请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庄尧又看卢大也不曾受伤,安抚了两句。
身边一个甲士跟庄尧说了两句什么,庄尧对楚玄道:“此处有我,你先带卢大出去。”
说罢,便叫人把楚玄扶起来,又架着刚被拍醒的卢大,他俩走路还走不大利索呢,分两匹马出来,将两人送走了。
庄尧迈步来到前后衙交界的院子里,笑着问那被两个兵勇架住的灵泉令道:“敢问,您要往何处去?”
因为已经派人去求救了,灵泉令也壮着胆子道:“你的人我也放了,你若还不放开我,不怕朝廷追究吗?”
庄尧一挑眉:“郎君与半戟山素无恩怨,为何如此为难?”
灵泉令见陈主簿还在她身边被绑着,便哼了一声,道:“小娘子,你是匪,我怎么也是个官,你派人与胡人勾结,我已有确凿证据……”
庄尧不耐烦地道:“你当我什么都不懂?半戟山做的是正经生意,护着商旅平安,从不曾通敌卖国。当年匪徒劫掠商旅的时候,不见郎君过问半句,怎么如今倒管起来了?”
灵泉令被噎住,却仍不肯开口,别过脸去不说话。
两下便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