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使他因为无知而感到羞耻,这点我不怀疑;他愿意补救,从而讨你欢心。嘲笑他那还没完成的企图是很不礼貌的。要是你在他的环境中长大,难道你就会比较不粗鲁些?他原来是个和你一样机灵聪明的孩子;我很伤心他现在要受人轻视,只因为那个卑鄙的希思克利夫这么不公平地对待他。”
“啊,埃伦,你不会为这事哭起来吧,会吗?”她叫起来,我的真挚使她奇怪,“可是等等,你就可以听见他背诵他的ABC是否为了讨我欢喜,要是对这个粗人客气是否值得了。我进去了,林顿正躺在高背长椅上,欠起身来欢迎我。
“‘今晚我病了,凯瑟琳,爱!’他说,‘只好让你一个人说话,我听着。来,坐在我旁边。我准知道你是不会失信的,在你走以前,我还要让你遵守诺言。’
“这时我知道我绝不能逗他,因为他病了,我轻轻地说话,也不发问,而且避免说任何激怒他的话。我给他带来一些我最好的书;他要我拿一本读一点点,我正要读,不料这时恩肖把门冲开,显然是经过一番思索之后起了歹心。他径直走到我们跟前,抓住林顿的胳臂,把他从椅子上拉下来。
“‘到你自己屋里去!’他说,激动得声音几乎听不清了;脸似乎肿胀着,愤恨至极,‘要是她是来看你的,就把她也带去,你不能把我撵出去。你们两个滚!’
“他对我们咒骂着,不容林顿回答,几乎把他扔到厨房里;我也跟着去了,他握紧拳头,好像也想把我打倒似的。当时我有点害怕,我掉了一本书;他把书向我踢过来,把我们关在外面了。我听见炉火旁边一声恶毒的怪笑,转过身来,就瞅见那个可恶的约瑟夫站着,搓着他的瘦骨嶙峋的手,还颤抖着。
“‘我就知道他要赶你们出来!他是好小子!他对劲啦!他知道——唉,他和我一样知道,谁应该是这里的主人——呃、呃、呃!他干得对!呃、呃、呃!’
“‘我们该到哪儿去?’我问表弟,不理会那个老东西的嘲笑。
“林顿脸色苍白,还在哆嗦。那时他可不漂亮啦,埃伦。啊,不,他看上去很可怕,因为他的瘦脸和大眼睛都现出一种疯狂无力的愤怒表情。他握住门柄,摇它;里面却闩上了。
“‘要是你不让我进去,我要杀死你——要是你不让我进去,我要杀死你!’他简直是在尖叫,而不是在说话,‘恶魔!恶魔!——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约瑟夫又发出那嘶哑的笑声来。
“‘喏,就像他父亲!’他叫,‘就像他父亲!我们谁都有从爸爸身上传下来的东西。不要理他,哈顿,孩子——别害怕——他碰不到你!’
“我抓住林顿的手,想拉开他;可是他叫得这么怕人使我又不敢拉。最后他的叫声被一阵可怕的咳嗽呛住了;血从他的口里涌出来,他就倒在地上了。我跑到院子里,吓坏了;我尽力大声叫泽拉。她很快听到了,她正在谷包后面的一个棚子里挤牛奶,赶忙丢下活儿跑来,问我叫她干吗?我来不及解释,便把她拉进去,又去找林顿。恩肖已经出来查看他闯下的祸,他正把那可怜的东西抱上楼去。泽拉和我跟着他上了楼;可是他在楼梯上头停下来,说我不能进去,我必须回家。我喊着
他害了林顿,我非要进去不可。约瑟夫把门锁上,宣称我‘不必做这些蠢事’,又问我是不是‘跟他一样生来就疯疯癫癫的’。我站在那儿哭,直到管家又出现。她肯定说他马上就会好的,可是那样大吵大闹是不会使他好起来的;她拉着我,几乎是把我拖到屋子里来。
“埃伦,我几乎想把我的头发从头上扯下来了!我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你非常同情的那个恶棍就站在我对面:竟敢时不时地吩咐我‘别吵’,而且否认是他的错;最后由于我断言我要告诉爸爸,而且他一定要被关在牢狱里,还要被吊死。他怕了,自己也开始哭起来,又连忙跑出去掩盖他那怯弱的感情。但是我仍然没有摆脱他。等到最后他们强迫我走开时,我才走出屋子。当我走了还不过几百码时,他忽然从路旁的阴影里出来,拦住敏妮,抓住了我。
“‘凯瑟琳小姐,我非常难过,’他开始说,‘可那实在太糟——’
“我给他一鞭子,我以为他也许要谋害我呢。他放我走了,吼出一句他那可怕的咒骂,我骑马飞奔回家,吓得魂都要掉啦。
“那天晚上我没跟你道晚安,第二天我也没有去呼啸山庄:我极想去;可是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有时候怕听说林顿死了;有时候一想到要遇见哈顿就要发抖。第三天我鼓起勇气来,至少,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心神不定了,我又偷着出去。我是五点钟去的,走着去的,心想我可以想办法爬到房子里去,径自上楼到林顿的屋子里,不让人瞅见。可是,那些狗宣告了我的光临。泽拉让我进去,说‘这孩子好多了’,便把我带进一间干净的铺着地毯的小房间,在那里,我有说不出的快乐,因为我看见林顿躺在一张小沙发上读着我的书。可是足足有一个钟头他不跟我说话,也不看我。埃伦,他有这么一种怪脾气。使我颇为狼狈的是,等他真的开口的时候,他竟胡说八道,说是我惹起了那场纷扰,不怪哈顿!我不能回答,除非是发火,我站起来,走出这间屋子。
“他没料想得到这样的反应,于是在我后面送来一声微弱的‘凯瑟琳’!可是我不转回去,第二天,就是我又在家的第二天,几乎决定不再去看他了。可是就这么上床,起身,永远听不到一点他的消息,多么难受,因此我的决心在还没有正式形成以前已经化为乌有了。以前好像到那儿去是不对的;现在又像是不去才不对了。迈克尔来问我要不要套上敏妮;我说,‘要。’当敏妮驮我过山时,我认为自己是在尽一种责任。我不得不经过前面窗子到院子里去,想隐藏我的光临是没有用的。
“‘小少爷在屋子里,’泽拉看见我向客厅走去,她就说。我进去了;恩肖也在那儿,可是他马上离开了这房间。林顿坐在那张大扶手椅子上半醒半睡;我走到火炉跟前,用一种严肃的声调,半认真地开腔:
“‘你既然不喜欢我,林顿,既然你以为我来是故意伤害你,而且以为我每次都是这样,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让我们告别吧;告诉希思克利夫先生你本不愿见我,他不必再编造关于这事情的任何瞎话了。’
“‘坐下,把帽子摘下来,凯瑟琳,’他回答,‘你比我幸福多了,你应该比我好些。爸爸尽说我的缺点,已经够轻视我的了,很自然地连我对自己都怀疑起来。我怀疑我是不是完全像他时时说我的那样没有出息;我觉得十分不高兴、苦恼,恨每一个人!我是没出息、脾气坏、精神坏,差不多总是这样;你要愿意,你可以说声再见,你就可以摆脱一个麻烦了。可是,凯瑟琳,对我公道一点儿:相信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讨人喜、和气、善良,我是愿意的;甚至更愿意和你同样幸福健康。你要相信:你的善良使我更深深地爱你,比起你的爱(如果我配承受你的爱的话)还要深些,虽然我曾经不能,可是也没法不向你暴露我的本性,我很抱歉,而且悔恨;我要抱恨到死!’
“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我觉得我必须原谅他,而且,虽然过一会他又要吵,我还是一定又要原谅他。我们和解了;可是我们两个人都哭了,把我在那儿的整个时间都哭掉了:不完全是为悲哀;但我的确很难过,因为林顿有那样乖僻的天性。他永远不会让他的朋友们舒服,他自己也永远不会舒服,自从那天夜晚,我总是去他的小客厅;因为他的父亲第二天回来了。
“我想大概有三次吧,我们过得很快乐,而且充满希望,就像我们第一天晚上那样。其余的我去看他的那几次,总是很没有意思,让人烦恼——有时候是因为他自私和怨恨,有时候是因为他病痛难受,不过我已学会容忍,对于他那种自私和怨恨也和对他的病一样,不觉得怎么反感了。
“希思克利夫故意避开我。我简直难与他见上面。上个礼拜天,我去得确实比平常早些,我听见他残酷地骂可怜的林顿,只因为他头天晚上的行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他偷听。林顿的举止当然是惹人生气的,不过,那只是我的事,却与别人无关,我就进去打断了希思克利夫先生的训斥,而且就这样告诉他。他大笑起来,走开了,说他很喜欢我对这事采取那样的看法,自从那以后,我就总是告诉林顿,他有什么要诉苦抱怨,就小声说。
“现在,埃伦,你听见所有的事了。要拦是拦不住的,我不能不去呼啸山庄,只不过是使两个人受折磨;不过,你只要不告诉爸爸,那么我去我的,绝不会扰乱任何人的平静。你不会告诉他的,是吗?要是你告诉他,那你就太残酷无情了。”
“这一点我明天才能决定,凯瑟琳小姐,”我回答,“这需要琢磨琢磨;所以我要你休息去,这事我要考虑一番。”
我所谓的考虑,是到我主人面前说出来;从她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到他屋子里,把这事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他,只是没说她和她表弟说的那些话,也完全没提到哈顿。
林顿很惊惶难过,比他愿对我承认的还要多些。早晨,凯瑟琳知道我辜负了她的信赖,也知道了她那秘密的拜访要结束了。她又哭又闹,反抗这道禁令,并且求她父亲可怜可怜小林顿,他答应会写信通知小林顿,允许他在高兴来的时候可以到田庄来;这是凯瑟琳所得到的唯一的安慰了。不过信上还说明小林顿不必再希望会在呼啸山庄看见凯瑟琳了。要是他知道他外甥的脾气和健康状况,说不定他会认为就连这点微小的慰藉也不宜给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