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雒皇后细细咂摸着这句话,说道:“这话说的,比你舅父说的还要到位。就是这个道理。再没有比我的儿说的这句话精准的了。”
“母后,儿子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你说来听听。”
“儿臣想搬到太学里去住,和他们住的近一些,似乎也更加便利一些。”
雒皇后想了一下,说:“这样也好。你若是住在我这边,让他们过来聚饮,也总是不方便。还是住到太学那边去更便利些。不过呢,你两边都住着,每日回来让我看看你。打小,你还从未离开过我呢。”
“母后放心。”
这时候,一个内侍在外边报唱:“娘娘,娘娘。”
雒皇后有些恼火,道:“大胆,不是说不许你们靠近了么?!”
内侍说:“娘娘息怒,陛下马上就要过来了。已经出了乾元宫了。中常侍先遣了一个小黄门过来通禀,说是怕娘娘措置不及。”
雒皇后稍一愣神,然后说:“慌什么,你去吩咐下面预备就是了。”然后对着逄简说,“我的儿,你先下去吧。好生歇息,读书不要太累,知道么?”
“谢母后,母后也好生安歇。儿子退下了。”逄简的寝宫就在长秋宫的后面,从长秋宫后门出去便是。
逄简刚离开一小会,逄图攸红光满面的就到了。
他一把扶起正要行礼的雒皇后,说:“不用行礼了。这么热的天儿,你又赶回来做什么?”
“妾得了陛下的封赏,不能不赶回来谢恩。”
“哈哈。你呀。我赏你那些,是让你消暑纳凉的,没想到害你跑这么一大趟。”逄图攸脱下长袍,坐到正座上,举起茶盏中的凉茶,一饮而尽,说:“你这倒是有好凉茶,怎么如此爽口,这一盏下去,好像五脏六腑和全身的骨头都给浸润的清凉起来了。”
“难得陛下喜欢。妾让人给陛下拿一些过去。这是融铸夫人进献来的迦南凉茶。她知道我脾胃虚寒畏凉畏酸,偏偏又是火大的底子,最是苦夏,所以特意进献了这迦南的草本凉茶。没想到,倒是真的好用。不光消暑去湿,而且还调理了脾胃,妾才刚开始饮,已经离不开了。今日特意献上来,让陛下尝尝。”
逄图攸很少宠幸雒皇后。俩人说这么多话,真是破天荒的事情了。但奇怪的是,逄图攸感到,好似他和皇后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似的。皇后的神态也很自若。逄图攸盯着雒皇后看,发现她没有施任何粉黛,头上除了一根白玉簪子,一点珠翠都没有戴,这和皇后喜好大妆正服的习惯大相径庭了。
“你怎么没有施粉黛,也没有戴珠翠?宫里打造的不好是么?我让他们专门再给你打一些,进上来。”逄图攸体贴的说。逄图攸在女人身上真是耐心十足,也很有手段,光是这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已经让雒皇后脸上飞起了红晕,幸福感十足了。
雒皇后笑着说:“谢陛下的恩赏。不过妾可是要驳陛下的面子一回了。不是妾觉得他们的珠翠打的不好。只是妾现在忽然变得不爱那些珠翠了。大概是上了年纪了吧,连那些粉黛和华服也都不再喜爱了。真是年龄不饶人啊。”
“嗬!我还没说自己老呢。你倒是先说起老来了。”逄图攸边说边又饮了一盏凉茶,忽然道:“你治理后宫,做的很好。”这就是切入正题了。
“陛下谬赞了。这都是妾应该做的。以前妾做的不好,都是承蒙陛下多担待。”
“不。你以前有你的苦衷。这我知道。我也做的不好,冷落了你了。”逄图攸温柔的说。
“陛下言重了。”雒皇后又为逄图攸添了一盏凉茶,道:“妾看陛下进宫之后,劳累的过度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陛下都有些见老了。”
“哎。一大摊子的事。真是忙也忙不完啊。你这几日在建章宫里做的事、下的懿旨,我都
知道了。很好,很妥当。”逄图攸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雒皇后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做的事情、下的懿旨本就是有意传给逄图攸的。雒皇后很平淡的笑了笑,说:“妾这次回宫,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谢恩。还有一件事情,妾实在不放心。”
“哦?什么事?”
“云娙娥的事。”
“云娙娥什么事?”逄图攸有些尴尬,也有些紧张,他担心雒皇后会发难。
“宫里头脏东西多,脏手段也多。云娙娥是没有根基的可怜人出身,没有家世的扶持,虽说有陛下的恩宠,可在这皇宫里,深宫妇人们的嫉妒心和脏手段,杀伤力是很吓人的。不瞒陛下,妾之所以把各宫都带到建章宫里去,就是为了把他们引到别的地方去,免得他们对云娙娥动手脚。这是陛下的血脉,更关系到皇室威严和朝政,妾不敢掉以轻心。”
逄图攸大为感动。这番心思,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对云娙娥极为宠爱呵护,可也没能想的如此周全,措置的如此巧妙。当然,他的心里对皇后的措置有些不以为然,他已经下了明旨,没有圣谕,谁也不许进英露宫,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毒害云娙娥。皇后的此举略显得有些多余了。但这是皇后的一片善心,自己绝不能反驳。因此,逄图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雒皇后却识破了逄图攸的心思,笑着说:“陛下大概觉得妾多此一举吧。”逄图攸被说破了,不好意思的摇头笑了笑。
“妇人们的心思和手段,陛下是不能体察的。虽然陛下下了明旨,但漏洞还多的很啊。别的不说吧,就是各郡王、郡守们进献来的贡品,里面可做手脚的地方就很多。”
“哦?那里能做什么手脚?”
“妾举个例子,陛下可是常常将各地进献来的宝物赐给云娙娥?”
逄图攸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这些宝物,都是稀世珍宝,那都是些不常见的玩意,里边有什么花活、动过什么手脚,寻常人谁能看得出来?这些宝物赏赐的又多,万一出了事,那是查都查不出来的。那些对付女人的东西,都是滑胎之类的不寻常的香料、木料、药材,就是让太医们去查,也是很难查出来的。陛下可还记得,逄循一案中的紫星罗兰么?”
逄图攸心下一惊,这确是自己没有想到过的事情,于是说道:“难得你想的如此周全,我确实是未曾想到。这些日子我赐给云娙娥的东西可不少。那些东西里有没有被动过手脚,还真是难说。我立刻命人把东西都拿出来,免得出了事情。”
“陛下,妾觉得似不宜如此处置。”
“哦?说来听听。”
“陛下,一来呢,妾以为那些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都是那些郡王和郡守们进献给陛下,陛下又转赐给云娙娥的,应该不会有事。但日子久了可就不同了,各地郡王和郡守们慢慢就会知道陛下常常将他们进献来的东西转赐云娙娥,他们之中万一有人起了歹心,下起手来可就非常容易了。但眼下这些东西应该并无太大危险。二来呢,陛下忽然将所赐赏物全部撤出,恐让人产生疑虑。先别说那云娙娥可能会多心,就是那帮见风使舵的内侍、宫女和外臣们,也难保不会胡思乱想。这对云娙娥都是很不利的。”
这又是皇后比自己想的周全的一点。虽然逄图攸不知道皇后为何如此,但逄图攸不能不为皇后的真切的关心所动容。
“你费心了。难为你想的如此周全。我也算是个细心的了,可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多,这么细。大概就是为了这个,你才顶着这么大的日头赶回来跟我说。小心中暑了。你吩咐了别人来做就是了,何必自己跑这一趟呢。”
“这可不是小事。希望祖宗们保佑,保佑云娙娥给陛下诞下皇子。这样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就再也没有了。”
皇后这么一说,逄图攸心里大感欣慰。这确是现在大照圣朝面临的一个巨大的危机。皇后能够为此而放下小女子的情绪来关爱照顾云娙娥,这就是一个皇后应该有的母仪天下的气度和胸怀。另外,逄图攸也大感释然,皇后出于这种心思来关爱云娙娥,即便不是完全出于真心,但也可以确保皇后不是在作伪。
“很好。你很好。这是为了江山社稷绵延的大事。你是皇后,做这些事很得体。”逄图攸看着皇后,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后自己笑了,说:“陛下,必是拿着妾的这些举动与以前进行比较了吧?”
逄图攸被说穿了心事,尴尬的笑了几声,说:“都怪我,以前错怪你了。”
皇后摇了摇头,说:“陛下并未错怪妾。妾以前确是严苛治家的。但现在不同了,陛下不单单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国之君。陛下做亲王的时候,妾想的是让王府里干干净净的,左右都是咱们自己的家,严苛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但现在陛下继位了,妾就不能以治家之道来管理后宫了。后宫的各宫嫔妃连着外边的分封郡王,而分封郡王们又干系到陛下新政的施行,这可就不是家事了。如果妾还是像以前那样一味严苛,岂不是给陛下添乱,为朝廷添乱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妾还是懂的。”
这一番心迹表白的很透彻。皇后既承认了以前的严苛,也解释了现在的变化。逄图攸不由的点点头。
皇后又说:“妾的兄长时常跟妾说起陛下的深谋远虑和现在施政的难处,妾别的做不了,替陛下照料好后宫,还是能够做的。陛下尽管放心就是了。秩儿是个没有福气的,天资愚钝,但咱们那么多孩儿,总归会有几个是有出息的。”
逄图攸彻底的释然了。皇后这话虽然没有点破,但也已经完全说明白了。一来,皇后暗示自己,雒渊概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和对皇后的寄望都转达到了,而且皇后自己也理解的很透彻。二来,皇后暗示自己,连她自己都觉得逄秩资质有限,不宜立为太子。
这第二点尤为关键。这说明,皇后完全明白了逄图攸虚悬太子之位、对外宣称日后仍旧传位给逄稼的真实想法,也赞同在分封出去的郡王中遴选一位作为太子。这也就更能印证皇后秉性和处事风格的急剧变化。皇后的变化,未尝不是为了给自己和逄秩留一条后路的明智之举。虽然皇后的此举,是有私心的,但从客观上来说,却是有利于社稷的善举,因此也可以说是一片公心。最主要的是,皇后的动机明了之后,她的这些举动就显得更加合理,也更让人放心。
逄图攸是极易洞察人心的,因此也最重视人心的微妙变化。有了对皇后的这些认识和判断,逄图攸彻底的放下心来了,于是畅快的又饮了一盏凉茶,说:“好。很好。宫里有你,外朝有你兄长,我就毫无忧愁了。”逄图攸本想说,宫里的事就由皇后全权负责,但又觉得此话说的太多余。皇后本来就是后宫之主,要是这话说出来,岂不是画蛇添足的表示自己此前对皇后不放心么。但皇后的一片赤诚和真心,自己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逄图攸换了个说法,说:“云娙娥那边,你多去看一看,我政务繁忙,照顾不到。总之,先让她平安生产下来,咱们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一个有福的。”这话说的巧妙极了,一则允许皇后管理英露宫,二则表示自己并不专宠云娙娥,三则表示现在对云娙娥优渥主要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而不是为了云娙娥本人。这就把皇后的面子全照顾到了。
皇后心里很明白,于是说道:“妾叩谢陛下的信任。英露宫现在是干系甚重的地方。妾会时不时去照拂一下,但还是留着陛下的圣谕,不要让人随便进去的好。一旦开了禁,那可就不好管了。”
“你来定吧。我就不管了。”逄图攸很洒脱的说。
“妾还有一事,要禀于陛下。请陛下允准。”
“你说。”
“简现在已经十五了,明年就要成婚。总住在宫里也不是个样子,我想能不能让他住到太学那边去?一来方便习学教养,二来也免得有人说闲话。”
“这个你定就好了。不过,自家儿子,别人也不会说什么闲话的。让他两边都兼顾着吧,也别在外边,跟那些郡守家的孩子学野了。简是难得的好孩子。你教养的很好。简的亲娘是个没福的,走的早,明年他的婚事你就多操操心,等他成婚后,就去妫水做郡王吧。”
“是。”皇后简短的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