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守护

    米拉撇着嘴，看着他，然后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那不是一句好听的话，而且，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莱伊文不知道她是不是觉得她被讽刺了。

    米拉看完天花板，又开始看地板，她的目光似乎并不愿意停下来，但是嘴巴却安安静静地，一个字也不说。

    “你饿了吗？”莱伊文忽然问。

    米拉愣了愣，然后，她点了点头。

    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反映让莱伊文如获大赦一般。他跑进西奥多的房间，对西奥多说：“我带米拉去吃午餐。”

    西奥多正在埋头处理一堆羊皮纸文件。他头也没抬，答道：“去吧，只要在晚饭之前把米拉送回来就好，我需要这个小姑娘填写一些东西。”

    “好的。”

    莱伊文走出门去，忽然回头说了一声：“谢谢你，黑帽子先生。”

    莱伊文带着米拉来到昨天伊拉带他去的餐厅。现在午餐的高峰期已经过了，餐厅的人并不多。

    米拉的餐盘里是几个牛奶烙饼，看上去硬得跟餐盘一样。不过，她咬着烙饼，丝毫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

    莱伊文祈祷着今天的奶酪会好吃一点，不过他又差点吐了出来。虽然他硬生生地吞下去，但是他的表情被米拉看见了。

    “你不喜欢这个？”米拉问。

    莱伊文摇摇头：“我还没习惯法师的食物。”

    米拉垂下眉，继续吃她自己的东西。

    莱伊文之前对米拉的反应有些无法接受，不过现在他缓过劲来了。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比如诅咒我，或者去告诉学院长我做了什么，嗯？”他问。

    米拉嘴里包着烙饼，粉嫩的脸蛋鼓得圆圆的。她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摇头，摇了两下，忽然眼睛一眯，然后点了点头。

    莱伊文眉头一扬：“是什么？”

    米拉费了好一阵工夫，将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了以后，歇了口气。

    “我……我还是想问你一些问题。”她抬起眼，说。

    “说吧。”莱伊文说。

    “你是一年前的那个恶魔，是吧？”她问。

    “是的。”莱伊文答道。

    “那个恶魔，应该对我没有任何怜悯才对。”米拉说。

    “那你就当一部分是。”莱伊文说，“我和一年前的那个恶魔不完全相同，我比他弱了很多，已经没办法为所欲为地杀人了。如果你现在去告诉学院长关于我的事，法师们能够消灭我。”

    “为什么你要我告诉学院长呢？”米拉忽然问。

    “因为那是我做过的事情。你是受害的人，你有权利复仇。”莱伊文吐了口气，说。

    “为什么你不自己告诉他嗯？”她问。

    “我是不会自寻死路的，这个选择我想交给你。”莱伊文答道。

    米拉愣愣地看着他，眼中不是仇恨，却是迷惑。

    “你要我杀死你吗？”米拉摇摇头，“不，我不杀死你。我不想成杀人犯，我不想杀死任何人。”

    “为什么？”

    “我就是不想。”米拉摇摇头。

    莱伊文愣住了。

    “我问你问题。”米拉重申了一遍。

    莱伊文点点头。

    “为什么你要杀死妈妈？”

    “她的死，不是针对你的。”莱伊文答道，“你的母亲，玛格丽特·亚当斯，研究的吸血鬼变异药剂，是十分危险的禁忌药剂，她不仅对自己使用，还打算对你使用。她那个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吸血鬼，所以我杀死了她，否则，她会对其他人做出恐怖的事情。”

    米拉摇摇头：“妈妈只是为我好。”

    “嗯，”莱伊文点点头，“你和你的家人，都患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疾病，对吧？”

    米拉略微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晚上我听见了你和你母亲的对话。”莱伊文说。

    “那是一个诅咒……”米拉抱着头，双眼无神地说，“因为那种疾病，爸爸去世得很早，那种疾病同时也借着血缘传给了我。妈妈想方设法让我活得更久一些。”

    莱伊文长长吐了口气。这么想来，玛格丽特会去研究那些黑暗学识，也就是为了寻找一条拯救女儿的捷径吧。虽然那种药剂会荼毒世界，但是终究是一个深爱着女儿的母亲的愿望衍生的东西。坏东西的源头，有时候不见得都是恶意，参与黑魔法研究的法师，也不见得都是坏人啊。

    只可惜，复仇者公会的行事向来果断，虽然会造成那么多的惨剧，但终究是牺牲了小部分生命保全了大部分生命。五大秘法组织的决议，几乎无一不是理性正确的。

    可是，这种大道理，能够掩盖这个凄惨的女孩所经历的不公平的命运么？不管是一人分的还是一万人份的，悲伤就是悲伤，仇恨就是仇恨。她还是个孩子，这些不是她应得的。

    “你是来自一个很可怕的群体吗？”

    米拉的问题忽然打断了莱伊文的思路。

    “啊，对。”莱伊文点点头，“我想你不会想知道任何关于那个群体的东西，那是一群比恶魔还可怕的生物。不过我不再属于它，也不会再为它工作，为它杀人了。”

    “那……你，之所以会杀人，只是因为那个群体命令你的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莱伊文问。

    “后来，我听说，卡尔托所有的小孩都死了。他们死得很惨，我本来也应该是其中一员的，但是你救了我。我活了下来。”米拉说着说着，渐渐回想起那些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她停顿了一下，她需要一些时间将那些挥之不去的影像暂时赶出脑海。

    莱伊文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痛苦，她的彷徨，她的仇恨，她的不舍。她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净，那么单纯那么容易被看穿，即使是泪水流干，也不曾改变。

    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啊。

    “不要在想那些了。”莱伊文摇摇头，轻声说，“以后，我说以后，如果我还有那样的力量，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我不需要再顾及那些命令和真理，我现在是一个凡人了。”

    米拉紧紧地抿着嘴，眼睑上细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我发誓。”莱伊文皱紧眉头，说，“那样会让我好受一点。另外，我会尽全力找到治疗你的疾病的方法。”

    “为什么？”

    米拉的眼中被疑惑充满，她不明白莱伊文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前这个夺去她一切的人，现在却对她这样许诺。

    “我想那会很难，但是，”莱伊文耸耸肩，“我已经是炼金学院的学生了，炼金术或许可以帮上一些忙。你好好地在学院里生活，好吗？”

    米拉用小虎牙咬着下唇，眨着眼睛。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比你之前死眉烂眼的模样好多了，现在。”莱伊文笑了笑。

    米拉也抿嘴笑了笑。然后，她站起身来，那单薄瘦弱的身体，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倒，还好这餐厅有挡风的墙壁。

    “所有人都离开了我。”她说，“我什么都没有。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活下去……”

    莱伊文歪着头望着她，等她提出条件。

    “……那就，就不要……”她抱着身子，寒冷恐惧一般地无助地颤抖着，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不要离开我了……”

    这不是看到她第一次哭了，但是，莱伊文前所未有地从心向外涌出一阵酥麻，好像触电一般，然后是胸口扭成一片的酸楚。

    他站起身来，米拉向他靠过去，他便将她抱住。

    这个小姑娘抖得厉害，身子单薄得像一片纸。莱伊文的心和她的眼睛一起在流泪，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悲伤过。被封印了十年的人类的同情心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的灵魂终于被软化。

    几个路过的法师都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奇怪的人类抱着这个小小的法师。米拉哭得让人心疼，法师们甚至小声议论，说这个人类怎么把这个小女孩给惹哭了。

    米拉哭了好一阵，才稍微平静一些。周围围观的法师现在也都走了，餐厅里静悄悄的。

    哦，不对，还剩了一个法师。不过莱伊文并没有在意那个外人的存在。

    “你们感觉好些了吗？”

    忽然，一个甜美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莱伊文侧目一看，吓了一跳。

    “你是什么……你是……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莱伊文瞪着那个法师，瞪得那个法师心头发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个法师连忙摇摇头，“可是，我也很惊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苏茜？”

    “莱……伊文？”

    面前那个容貌秀美的女孩，就是之前他在旅店遇到的那个兜售地图的女孩。不过，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女孩说自己是莱卡里奥元素学院的学生，怎么会出现在奥本赫尔的餐厅呢？

    “嗨，”她顺道给小米拉打了个招呼，“小妹妹你好，我叫苏茜，来自莱卡里奥学院。”

    “我叫米拉。”米拉用手揉了揉眼睛，擦掉脸颊上的泪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你的女儿……妹妹吗……不会的吧，她是法师，你是人类。”苏茜一刹那转了两个念头。

    莱伊文吐了口气，说：“米拉是我的朋友的孩子。现在她在学院里住。”

    “噢。”苏茜端着一个餐盘，里面装着她自己的午餐，“一起吃午餐么？”

    “嗯，我们正在吃。”莱伊文点点头。

    于是，苏茜加入了他们的餐桌，不过苏茜一来，气氛就变了，她像魔咒一样把之前的沉闷抑郁的气息都赶走了。在她的“逼问”之下，莱伊文告诉了她关于自己入学炼金学院的事，不过具体的理由，就像他对其他人说的一样，真假参半，包括黑帽子爷爷他也没有提及。米拉知道一部分他的假话，但也没有拆穿他。

    “真是奇怪！不过炼金学院的学院长真是好人呀。莱伊文，小米拉，你都好幸运。”苏茜的笑容很美，就连米拉也有些无法直视。

    “那么你出现在此时此地又是怎么回事？”莱伊文反问道。

    “我呀。”苏茜咬了一口蛋糕。那个蛋糕看上去和石灰石砖头一样硬，“我只是今天上炼金学院的课而已。晚点来的话，剩下的餐点会便宜一些，所以我下了课先看了一会儿书再来的。现在整个餐厅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你真节省。”莱伊文说，“但是，你为什么会上炼金学院的课呢？”

    “更多的课程完成证明可以让我在莱卡里奥跳级，每次跳级都可以省下一年的学费，并且获得奖金。”苏茜吃得津津有味，“炼金学院的部分学科比较容易学，时间也和我在莱卡里奥的时间表不冲突，所以我一大早就跑过来了。”

    “跳级？”

    “就是跳过一个年级呀，比如从一年级直接升到三年级。所有学院都有跳级的学生，但是都要求同时学习其他学院的部分学科。”苏茜解释道。

    莱伊文点点头：“看来以后还可能见到你。”

    “嗯。”苏茜点点头，微笑着说，“那我们是朋友了。”

    “我可不是你朋友。”莱伊文立刻回绝。

    苏茜眉头一皱，嘴唇一撇。

    “我可不会帮你卖地图。”莱伊文说。

    “你买地图就好~”苏茜忍不住笑了笑，假装的凶相立刻土崩瓦解。

    莱伊文叹了口气。

    苏茜很快就吃完了，比莱伊文和米拉还快。然后，她简单地告辞，背着自己的书包抱着自己的法杖就跑掉了。

    米拉吃了午餐以后忽然开始犯困了。莱伊文让她在餐厅的长椅上打盹儿。米拉很快睡着了，莱伊文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然后一直守着她。

    他注释这个熟睡的小女孩，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是不是守护一个人，自己也会获得安全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