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伸手,接过傅云掌中的血书。
他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鼻头微动,酸涩愤然道:“你一条命,能抵得上一大两小三个人?!傅姑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傅云闻言,抖了抖唇,终于控制不住,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
赵煦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在顷刻间退散而去,消失殆尽,只余留了空洞和绝望。
他心中一滞,第一次反省自己对这个小乞儿是否真的迁怒太过。
事到如今,他再想不明白街上所有的灰衣人目标是这个自称傅云的小乞儿、而姑姑却无辜被牵连导致了早产,那他就实在对不起父亲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
若论罪魁祸首,实是那些灰衣人以及指使他们追杀她的幕后主使。
傅云有错,却只能算无心之失。
况且即使拿到任何场合,都不能否认她自己也是受害者的身份。若她冷血一点,大可以将这大错完完全全推到那些追杀她的人身上,以此为自己狡辩,获取同情。
可她并没有,她为她引起的后果感到绝望。
这个女子有着比寻常人更多的良知,也叫他无法再苛刻地对她。
想到还浑身是血躺在床上的姑姑,赵煦狠狠地一闭眼,飞快道:“我想办法命人送你入宫面圣,你准备一下。”
言罢,他转身离去。
到了外头,陶卓踌躇几下,终是开口问道:“赵大郎,那位……是个姑娘?”
他听见方才赵煦喊了“傅姑娘”。
赵煦想起街上时惊险之下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羞处,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生不出旖旎之情,便只沉沉地点了点头。
陶卓见他黑脸,不敢再问细处,便只记下此事,预备送人入宫时与交接的武官提上一提。无论证人还是犯人,是男是女关乎关押此人的一些细节和要求,这个不能乱了。
*
赵煦揣着血书回到存墨院时,存墨院中比他离开前又多了一些人——太医署的几位太医、医女总算姗姗来迟,还有几个宫中林贵妃听闻此事后特意派来的接生嬷嬷。
赵毅也到了,赵煦远远地便看见自家祖父在小花厅踱过来踱过去的身影。
赵煦正要进房,行走匆匆间却猛然停了下来。
东厢房与正屋的回廊之间,孙嬷嬷正蹲在圆圆和长生面前,紧紧地拉着姐弟俩,耐心地扯着勉强的笑容与他们说话。
圆圆一边哭着,一边指着正房不知在说什么;长生拉着姐姐的小手,脸上虽没有眼泪,眼中却也怆然欲泣,快要支持不住的样子。
赵煦一惊,当下转了方向朝两个小的那边行去。
“表哥——!”
圆圆已哭得快上气不接下气了,见了赵煦便快步过来扑进他怀里。
长生也跟着过来,却先在他染血的袍子上看了会儿,募地便脸色一白。
“她们都…嗝…不让我去看母妃!坏人!都是坏人!母妃…嗝…到底怎么了?”
圆圆没有注意到弟弟的神色,只一个劲儿地埋在赵煦怀里,一边哭一边大声告状。
赵煦赶紧给圆圆擦擦眼泪,又一只手拉过长生,对两个小家伙哄道:“母妃在给你们生小弟弟呢,所以才不方便叫你们过去看。”
长生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泪却滑了下来,睁大着眼睛希冀地看着赵煦。
赵煦忍着心中的酸涩,耐心地揽着小表妹和小表弟劝导着:“产房里头很忙,顾不到你们才不叫你们去了。若你们去了,那大家都去照顾你们两个小的了,还有谁去给姑姑接生呢?所以为了叫姑姑快些把你们的小弟弟生下来,圆圆和长生就更应该乖乖在外面等着。表哥保证,姑姑很快就生完了,到时候不用你们自己说,孙嬷嬷她们就会来喊你们看弟弟去了。”
长生带着哭音的小奶音道:“表哥骗人!父王明明说还有一个多月小弟弟们才会来的!”
赵煦不想年纪小的长生反而比圆圆更懂事理,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掩盖,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转头一看,正是父亲赵攸瀚急急而来,大约是在里头听见了他们的话,才赶过来的。
赵攸瀚到了跟前,蹲下身来摸着长生的小脑门道:“再一个多月是正常妇人怀孩子的时间,但你们母妃肚子里可有两个孩子,跟正常的妇人不一样。长生再仔细想想,除了你们父王,是不是还有钱嬷嬷或者太医等人说过要提早做好准备,小弟弟们也许会提前出来?”
长生倔强的蹙了许久的小眉头,才点头道:“嗯。钱嬷嬷曾说过的。”
本一脸紧张地听着他们说话的圆圆,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赵攸瀚暗暗心道侥幸,面上却不露半分,又对长生道:“长生如今去你母妃那边,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给她添乱。如果长生真的想帮忙,还不如带着姐姐静静地在东厢房里等着。”
跟一个早慧的孩子说话,甜言蜜语哄着他们是没用的,只能直接说出事实。
“再有,舅舅还有一个任务想交给长生和圆圆来做。”赵攸瀚拉过赵煦,“你们表哥受伤了,却不肯好好休息,长生帮舅舅看着他好吗?过两个时辰还要盯着他换药。”
“父亲,我……”
不等赵煦着急反对,赵攸瀚已抬手阻止了他的话语,“你不是小孩子了,孰轻孰重该分得清楚。”
赵煦不再反对,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对两个孩子道:“长生先带着姐姐回去,表哥跟舅舅还有事要说。”
待小表妹和小表弟磨磨蹭蹭地走了,赵煦才掏出怀中的血书,交与赵攸瀚道:“父亲,这是那人交出来的。”
赵攸瀚一目十行地扫过。
内容并无突兀之处,无非是萍乡知县发现本府府尹左林贪图水利银子一事后,与本州刺史田经义弹劾这左林,却发现这二人分明是一丘之貉。知县被此二人联手囚禁后,在其女倾力协助下才逃出来,本想亲自上京告御状。但他在逃跑途中摔断了腿,身体虚弱无法成行。又因水利工程进度耽搁不得,不得已之下才命其女带着血书进京。
赵攸瀚淡淡抬头道:“那个乞丐是女子假扮?”
赵煦颔首,不欲多说他是如何发现此事的。
所幸赵攸瀚的重点也不在此处,他在落款的“叩请圣裁,萍乡知县傅怀安”几字和一个血红而清晰的指印上流连几许。
姓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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