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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不容醉风雨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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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不会大天龙手,毫无吸劲。”玉狐一面后退一面说:“本姑娘会掘出你的老根,后会有期。”

    “你走得了?”柳絮怒叫,疾冲而上。

    玉狐一声轻笑,飞掠而走,两起落便飞出院墙外,一闪即没。

    柳絮知道拦她不住,停步不迫,仍退回柱后戒备。

    另一家客栈的一间上房,四更天仍有灯光泄出。

    白色的人影出现在门外,对面廊下传出阴司恶客刺耳的嗓音:“不要进去,老夫在此地久候多时。”

    “是等本姑娘吗?”站在门外的玉狐问。

    “不错。”阴司恶客踱入天井。

    “想赶我走路?”

    “不错。”

    “我也要找你,但没想到你居然先找来了。”

    “找我?老夫老了。”阴司恶客嘲弄地说:“而且,江湖朋友都知道,我阴司恶客从不喜欢女色,对和女人上床毫无兴趣。老夫认为,女人美不美并不重要,上了床熄了灯,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你还没有令老夫破戒的能耐和手段。”

    “我知道你阴司恶客说话刻薄缺德,为人阴险毒辣。”玉狐说:“但一般说来,在江湖上的一群魑魅魍魉中,你还算是稍好的一个,很少主动向人挑衅,残而不贪,慎守色戒。刚才那人是谁,你为何鬼叫连天要我小心暗器?不是有意作弄本姑娘吗?”

    “你怎么说,那是你的事”

    “你不说清楚,后果自行负责。”

    “什么?你威胁老夫?负什么责?”

    “本姑娘明早就放出消息,说亲眼目击你阴司恶客被人吓得望影而逃。哼!今后,你抬头挺胸的日子不多了。”

    “贱女人,你”“不要向我发横,我不怕你。”玉狐抢着接口:“我不会说你是故意现身将那人引走的,一口咬定你是吓破了胆望影而逃。告诉我,那人是谁?他根本没用暗器袭击,分明是有意作弄我,我和你没完没了。”

    “老夫不是为此而来”

    “这件事你必须解释清楚,再言其他,那人是谁?”

    “不知道,那家伙机警得很,没追出客店便撤走了,害得老夫冤枉跑了两条街,才发现他并没追来。”

    “你认为他是谁?”

    “老夫是从他飘落院子的身法,和接近你的姿势而想起一个人。”

    “我可没留意。身法”

    “极像老猿堕枝身法,接近时双手几乎下垂及地,那姿势”

    “哦!千手猿?”玉狐讶然接口。

    “对!你这丫头很聪明。如果是这凶厦,他的几种暗器,无不是可破内家真气霸道绝伦歹毒玩意,暗器之王的称号不是白叫的,你受得了?”

    “这不可能是他。”玉狐大摇其头:“千手猿王百霸最近几年很少在外走动,姓杜的贼官那些钱并不是血腥钱,而且为数有限,还不值得千手猿伸手,更不可能劳动他亲自光临,他的党羽足以办妥这件小事。”

    “很难说,世间希奇古怪的事多得很,任何事都可能发生。老夫本想将他引到偏僻的小巷里,求证他的身份,岂知”

    “如果是他,你有胜他的把握吗?”

    “不能。”阴司恶客率直地说:“但他的轻功身法拙劣得很,像个猿猴,短期间速度惊人,却没有后劲,只要能保持在他的暗器射程外,他无奈我何。当然,有他在,不能不说是老夫的致命威胁,但老夫不能放手。”

    “你要洗劫姓杜的?”

    “你呢?”阴司恶客反问。

    “凑热闹。”玉狐说:“见者有份。”

    “你什么时候做起强盗来了?”

    “是你们这些人,引起本姑娘的兴趣。”

    “老夫要请你走路。”

    “你最好不要轻于尝试。”玉狐毫不退缩。

    对面屋顶传来一声狂笑,老花子北丐飞跃而下。

    “姓凌的,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北丐大声说:“想把参予的人赶走,没那么容易。

    一路上你已经赶走了三批人,连剧贼灵官山结义三兄弟,也被你赶得亡命飞逃。这一次,你休想如意啦!杭姑娘,咱们埋葬他!”

    这一次,老花子不再示弱,声落人到,拳掌交加。

    玉狐并不加入,在一旁袖手旁观。

    罡风虎虎,劲气袭人,两个高手中的高手,展开了一场空前猛烈的徒手相搏,每一招皆力道千钧,硬碰硬各不相让,地面的积雪被践踏得凌凌落落,拳掌着肉声像连珠花炮爆炸。

    贴身相搏且在黑夜中,花招派不上用场,全凭经验出招接招,力与力的凶猛拼搏,谁保不住要害,禁受不起打击,谁就是输家。

    各攻了百十招,双方都慢了下来了,但发招的劲道愈来愈沉重,都已打出真火。

    噗噗两声闷响,北丐击中阴司恶客的左肩左肋各一拳,打击力极为沉重。

    阴司恶客禁受得起,身形略退立即扭转,出右手反击回敬,功贯指尖爪发如电,寒流勃发,武林朋友闻名变色的九阴鬼手,搭上了北丐的左肩。

    “嗤”一声袭帛响,北丐的棉袄被抓掉了左袖。

    但北丐滑溜如蛇,不等对方第二爪攻到,已闪出八尺外急叫:“杭姑娘!联手,这阴鬼厉害。一比一不知拖到何时方是了局。”

    阴司恶客真怕玉狐夹攻,丢掉衣袖退至一侧,冷笑说:“凌某下次必定用剑毙了你们,今晚老夫还不打算开杀戒。如果你们不放手,下次见面,必定有人去见阎王,哼!”说完,一鹤冲天登上瓦面,一闪即没。

    北丐大概丢掉衣袖,感到脸上无光,也登屋溜走。

    玉狐摇摇头,苦笑一声,回到客房掀起门帘,毫无戒心地推开虚掩的房门,举步跨入。

    她只看到灯光,寒风从她身后刮入。灯火摇摇,一道淡芒在灯火摇曳中,自侧方一闪即至,厚重的狐裘挡不住沉重的打击,凶猛无比的力道击破狐裘与里面的衣物,击中右期门穴。

    “哎”她惊呼一声,沉重的打击力令她站立不牢,上体一仰,手脚立即失去控制,仰面便倒。

    两个人影从房内奔出,其中一人将她扛上肩。

    “我完了!”她心中狂叫。

    她浑身发软,失去活动能力,但神智仍是清明的。对方暗器打穴的绝技委实了不起,比针灸郎中脱去衣衫下针刺穴还要准确多多。

    当两个用迷香计算杨家骅的两个人,被阴司恶客击毙一个赶走一个,客房中被迷昏的三个人,陷入可怕的生死关头。房门下端离开尺余,寒风从门下灌入,房中火盆中的木炭加快净尽,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冻成冰棒。

    幸而不久之后,也就是阴司恶客现身向玉狐警告小心暗器的同时,五个黑影到达杨家骅的客房外,第一个黑影首先便毫无顾忌地搬开门冲入,似乎早已知道门已被撬开,也知道里面的人失去反抗的能力。

    第一个苏醒的是杨家骅,他感到脸上一冷,神智突然一清。

    他看到明亮的灯光,看到七八张狰狞的陌生面孔,发现自己被捆了手脚倚坐在壁根下,两个骠悍的大汉,正用雪替他揉擦头脸。

    他左首,同样被捆放在壁根下的包方山和陶永顺,正各由两名大汉用雪擦脸,仍在昏迷不醒。

    这是一座并不太宽敞的客厅,门窗紧闭,寒气并不浓,空间里流动着老羊皮袄发泄出来的特殊气味,穿久了的老羊皮袄就有这种怪味。

    堂上,一左一右坐着两名像貌凶暴的中年人,一刀一剑皆插在腰带上,两双怪眼涌发出肉食兽类特有的光芒,气势极为撼人心魄。

    “醒了一个!”一名中年人站起说:“老大,飞杯击散摄魂掌力的小子醒来了。”

    “带他上来。”高坐左上座的大声说。

    两大汉架起了他,拖到堂下放手一丢。

    杨家骅仍感到晕眩,双脚被牛筋索捆住踝骨,双手背捆,因此无法站稳,砰然倒下了。

    “小辈,通名。”左首的人沉声问。

    杨家骅吃力地挺身坐稳,摇摇头让自己早些清醒。

    “流水簿上有在下的姓名。”他定下神说:“姓杨,杨家骅。你们是”

    “揍他!”那人沉叱。

    两大汉先一脚将他踢翻,再抓起在他的小腹上打了五拳,把他打得浑身抽搐,五脏六腑似要从口腔挤出。

    “只许你答,不许问。”上面那人狞笑着说:“以免自讨苦吃。你的身份,说!”

    “粮粮商,贩贩卖粮食。”他躺在地下呻吟着说,大难临头,他不得不屈服。

    “流水簿上是这样写的,咱们已在店中查过了。你来了半个月,会是粮商?”

    “城东八家粮行,在下都与他们接过头。”他回过一口气,强忍痛楚:“山西泽州一带,今年闹旱灾,冬麦收成只有三成,高梁小米颗粒无收,今冬缺粮情形严重,有许多人挨不过岁尾。在下是来搜购的,此地也缺粮,价钱一直没谈拢,所以耽搁时日。”

    “你的武功出类拔萃,哼!粮商?见了鬼了!”

    “请在附近八府十九县查问一下,便知道在下是不是真正的粮商了。如果武功差劲,在下岂能活到现在?”

    “我会查的。哼!你瞒不了我,你是为杜家而来的。”

    “在下住了半个月”

    “闲话少说,我问你,你对付得了玉狐吗?”

    “没有把握。”

    “你有,我相信你对付得了她。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

    “在下洗耳恭听,什么机会?”

    “揍他!”

    又是一顿好揍,他真不该问的。这次挨了十七八拳,四记耳光劈掌,可把他打惨了,好半天回不过气来,这次无法动弹了。

    “和咱们合作。”上面那人说:“咱们已经派人去对付玉狐、阴司恶客与北丐那些混帐东西,他们妄想在虎口夺食分一杯羹。杜家这笔买卖是咱们的,不容许任何人染指。如果咱们的人对付不了玉狐,你必须帮助咱们毙了那鬼女人。”

    “在下”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没有把握。”他挣扎着坐起:“把在下的命送掉,事办不成大家没好处。”

    “你是不愿意合作的了。”

    “在下怎怎敢不愿意?”他急叫,他知道对方话中的含义,不合作必定是死路一条,这些人无法无天,杀人如屠狗:“请给在下几个人,倚众群殴定有希望。”

    “我的人不能给你。”

    “可是”

    “你那两位伙计,手底下当然不差。”

    陶永顺与包方山,这时已经醒来了,在他第二次挨揍时清醒的。

    “他们他们只能对付一些毛贼”他垂头丧气地说。

    其实,他在设法自救,一步步引对方上钩。

    “你可以带你的两个伙计。”那人说:“我会派人暗中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随时可以杀你们,给你两天工夫,替我全力搏杀那鬼女人。”

    “这请多给一天工夫。”他哀求:“在下内腑被打得受不了,得吃药”

    “不行,两天,跌打伤算得了什么?练武人挨两下揍就躺在床上叫苦,还练什么武?”

    “这今今天算吗?”

    “算!如果玉狐用不着你对付,你就得准备对付阴司恶客。”

    “老天爷!那恶魔”

    “不错,那凶魔很可怕,我会派人协助你的,对付玉狐必须你自己应付。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动武,那鬼女人最好用柔功,知道吗?她喜欢你这种出色的男人,昨晚在酒楼,她就对你有露骨的表示了。”

    “在下将尽力而为。”他懊丧地说。

    “先把他们囚在后面。”那人向手下党羽发令:“等擒捉玉狐信息传来后,再决定如何差遣他们。”

    “长上,解绑吗。”大汉揪起杨家骅问。

    “暂且不必,派人好好看守。”

    “是,他们不敢有所异动的。”

    厅外突然奔入一个大汉,上堂急急地说:“禀长上,紫荆关云蒙三煞,已重新召来一些朋友,先一步赶到前面去了,可能在河边下手。”

    “麻烦透了!”上面那人拍案埋怨:“这些家伙不死心,真是岂有此理!狗官又不是贪官,没有多少金银珍玩,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打主意?不先解决这些人,怎能走?走吧!咱们先商量商量对策,看能不能利用他们。”

    囚室是一间地窖,位于东厢的下面。这是大户人家作为避兵的秘室,里面常年窖藏着一些粮食,进入的门户不但窄小,而且隐秘,通常只是地面上几块砖,不敲敲打打真不易发现。有些地道甚至设在屋外,也许上面种着一棵小树,或者搁着一些破家具。

    这座地窖的出口,设在一处复壁内,壁下的八块砖就是进入复壁内的门户,地道上方还有厚厚的木板盖。把人囚在里面,用重物压住木盖板,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负责看守的人,是个虬须大块头。这位仁兄用的是最笨拙也最实用的看管办法,将灯放在斜角的壁上方,囚犯坐在另一角,自己端张长凳坐在另一面。灯、囚犯、看守,三者形成三角形犄角,将囚犯置在目力可以全及处,囚犯想灭灯势不可能,任何异动,也可以有充裕的时间及时制止。

    “老兄,是什么时候了?”杨家骅向看守问。

    “快四更天了。”看守信口答,忘了禁止囚犯说话的金科玉律,大概认为这里十分安全,没有守禁忌的必要。

    “老兄,请问贵姓大名呀?”杨家骅有气无力地继续发问。

    “你想怎佯?有闺女想攀亲家吗?”

    “在下年方二十四,还没成家,那来的闺女?这辈子,你没希望了。”

    “哈哈哈”看守大笑。

    “李老兄,不要笑”

    “你胡叫什么?在下不姓李,姓富。”看守不悦地说:“你小子少见识。哼!我满城虎富威在江湖道上,可不是没没无闻的人,过去是一等一的好汉,现在仍是一等一的英雄,以后仍然是江湖一等一的豪杰。”

    “哦!原来是保定三霸的满城虎富老兄,失敬失敬。”陶永顺接口:“富老兄是黑道中名号响亮的英雄人物,怎么做起看守来了?”

    “太爷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满城虎被捧得忘了生辰八字:“充看守无损于太爷的声誉名望。”

    “对,大丈夫能屈能伸,”杨家骅说:“富老兄是为哪一位朋友助拳的?这位朋友定然是宇内闻名的高手名宿,对不对?”

    “不错,你小子听说过千手猿?”

    “哦!原来真是他!”杨家骅恍然自语。

    “小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在下只说听说过这名大名鼎鼎的人物。”

    “当然是名震宇内的人物,太爷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声威显赫的高手名宿?”

    “富老兄,能不能松松绑?”杨家骅问。

    “干什么?不能。”

    “便急哪!你知道,水火不留情,屎尿急死人”

    “你小子活该,拉在裤裆里好了。”

    “富老兄”

    “闭嘴!少罗唆!”

    “在这鬼地窖里,外面里面都有人看守,看守人又是宇内闻名的高手,居然怕在下捣鬼,啧啧!要不是你老兄胆小害怕”

    “闭嘴,你小子”

    “瞧,你老兄连在下说几句话也害怕”

    满城虎怒火上冲,离座大踏步走近,一脚踢向杨家骅的下颚。

    杨家骅上身微挺,臀部从反绑的双手中后移,就在千钧一发中避过踢颚的一脚,双手前提,双脚一收,从双手的中间退出,反绑的双手便移到前面了。

    快!他人如怒豹扑起,捆着的双手有如天雷下击,重重地击在满城虎的前额上。

    砰一声大震,满城虎仰面跌倒,昏厥了。

    他拔出满城虎的剑,火速割断包、陶两人手腕的捆绳,再由包方山替他割除双手的束缚。

    “家骅,咱们还是出不去。”包方山丢下剑自解脚上的捆绳:“外面一定有人把守”

    “总得碰碰运气。”杨家骅一面捆上昏厥的满城虎一面说:“总比束手待毙强些。包叔带上剑,非必要不可杀人,出了人命就不好办了,走!”

    “你不要紧吧?他们揍得你好惨。”

    “受得了,算不了什么。”

    杨家骅领先,登上地道口,他急促地拍打上面的木盖,久久,方听到脚步声。

    木盖有一条通风的长缝,上面有人声透入:“下面怎么啦?”

    “那姓杨的小子伤发吐血。”他模仿满城虎的口音维妙维肖,这是他引诱满城虎说话的主要目的:“快把他拖上去救治,他快完了,快!”

    “死了就算了,反正他们要死的”

    “死人能有用吗?快!糟!他又吐血了。”

    接着,是一阵呕吐声。

    “好吧,等一等。”上面的人说,接着传来搬动重物的声音。

    木盖宽四尺,长八尺。上面那人刚扳起半尺,木盖突然在砰然大震中向上猛掀。

    杨家骅急冲而上,两劈掌便将被木盖震得晕头转向的人击昏,缴了那人的单刀交给陶永顺,蛟龙脱困。

    他们从屋后逃出,发觉这是南门附近的一栋大宅。外面罡风怒吼,但雪已经停了。远远地传来了四更末的更鼓声,天色不早了。

    “包叔,事急矣!我得改变计划。”他向两人说:“咱们分头行事,如此这般”

    不久,他独自往城北的韦城客栈走,大街积雪近尺,白茫茫一无遮掩。他利用店铺的人行道逐段而进,前面十字街在望。

    两个白色的人影,从对面西大街疾奔而来,速度奇快,前面那人似乎体形特别巨大,奔近才发现原来肩上扛了一个人。

    “等一等后面接应的人。”走在后面的人说:“他们也许没接到咱们得手的信号,可能被北丐那老狗拦住了呢,所以”

    “别管他们。”扛着人的人说:“咱们将人弄到手,大可不必管他们,呃”转身跟在后面的杨家骅,已将后面的人打昏了,紧走两步伸手一扳扛着人的那人左肩,右手已勒在那人的咽喉往怀里一扳,制压住了,不片刻就昏厥在他一双铁臂下。

    肩上的人砰然堕地,像是死人。

    他丢下昏厥的人,俯身察看被扛的俘虏。

    “打穴珠制住了右期门。”仍可说话的玉狐说:“用对穴震穴术可解。”

    他听出是玉狐的嗓音,愣了一愣。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内行。”他扶起玉狐苦笑说:“期门的对穴,相邻的有膈关、魂门,告诉我,该从何处下手?管用吗?”

    “这”“你是怕羞。”他说:“好吧,我带你去找个会解穴的女人,那位假公子”

    “不要去找她!”玉狐急叫:“我死了她恐怕要高兴得做梦也在笑。你快给我解穴。”

    他将玉狐抱至屋角背风处,温暖、有力、稳定的大手,毫不迟疑探入玉狐腻滑而微凉的胸怀。

    他用的是真气催经导引术,一种高深而极为安全有效的精妙解穴术,不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能获致的通玄手法,那是得化半甲子岁月苦功方能有成的练气绝学。

    “幸好在酒楼我对你客气。”玉狐站起背向着他整衣:“大概你一个指头,可以要我死一百次。告诉我,你练先天真气练了多少年?”

    “十几年。”他说:“练一百年也毫无用处。这年头,人心险恶,武林规矩已不值半文钱,那些卑贱的杂种乘人不备,用迷香暗器暗算,一根牙签也可以要我的命。”

    “我是被那两个混帐东西,潜入房中用暗器偷袭的,我要毙了他们”

    “我反对。”

    “你”“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决不卑贱。”

    “这好,我尊敬你。”玉狐由衷地说。

    “帮我,把他们弄醒,不然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冻死的。”

    打昏的人很容易弄醒,雪往脸上抹,不住拍动脸颊,两个家伙终于苏醒。

    “至少,也要问问口供。”玉狐恨恨地说。

    “不必问了,我知道。”他乘两个家伙尚未完全清醒,挽了玉狐便走:“是千手猿的一些猪朋狗友,要驱走前来浑水摸鱼的人。他们用迷香擒住我,把我打得好惨。”

    “哎呀!你”“不要紧,我受得了。他们要我投降合作,所以我答应他们的条件。”

    “你”“他们说已派人对付你,如果不成功,就由我出面。”

    “哎呀!你”“你慌什么?我不是已经平安逃出来了吗?杭姑娘,你不是黑道人,为何要破戒打杜大人的主意?”

    “胡说!我只是好奇。据我所知,姓杜的不是贪官,只是一个可怜的所谓耿介书生,而且有点刚愎自负。我正感到奇怪,像这种不失为好官的人,怎么会有许多人打他的主意?北丐也许坏,见钱眼开见财就取,而阴司恶客不爱财不好色,对付江湖同道也许心狠手辣片眦必报,但决没有向姓杜的下手的理由。至于千手猿”

    “千手猿与杜大人之间,有一段难解的仇怨。”

    “你知道?”

    “知道。杭姑娘,你既然对杜大人没有兴趣,可否请置身事外。”

    “你”“我受人之托,保护杜大人安全返乡。”

    “哦!原来如此。我答应,你应付得了吗?”

    “勉可应付,我在尽力。”

    “我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他婉言拒绝:“人一多,反而把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不瞒你说,我不希望得罪千手猿那些人,能善了就谢谢老天爷啦!我要回客店,姑娘”

    “我也该走了,谢谢你啦!”玉狐转身走了。

    由于昨晚几家客店发生打斗事件,客店东主都在清晨报了官,因此巡捕满街走,各处客店皆有治安人员巡逻,想闹事的人不无顾忌,白天谁也不想生事自找麻烦。

    杜大人一家,接受四保镖的建议,不走了。主事的袁镖头天罡手袁雄,表示有剧盗在前面相候,必须将那些恶贼赶走,才能安全就道。所以四个人只留下擒龙客柳絮在店中照料,天罡手带了俞、任两位镖师到前面探道去了。

    店伙计发现杨家骅的两位同伴失了踪,虽然大感诧异,但客人若无其事,也就懒得过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傍晚时分,三位镖头仍未返店,杨家骅也不在店中。

    天宇中浓云密布,间歇地飘落上阵阵雪花,罡风怒吼,天一黑,街上便行人渐稀,成了一座死城。

    夜,是属于别有所图的人的。

    三更初,独院的南端,出现了三个夜行人的身影,灰白色的棉裤和头巾,反穿的皮袄,站在院墙上像三个鬼魂。

    擒龙客柳絮从屋角踱出,站在雪地里冷然屹立。

    “你们还是走的好。”擒龙客向远在三四丈外墙头的人说:“你们这种骚扰的笨办法,发生不了多少作用的,说不定反而枉送性命,何苦来哉?”

    “哈哈哈哈!”站在中间的人狂笑,是北丐:“你好像是冒充擒龙客柳絮的人,就算你是柳絮吧,老花子知道你那位同伴,今晚无法赶回来了,被云豪三煞拖住啦!对不对?”

    “那是你的看法。”擒龙客沉静地说:“在下不信你敢明火执仗抢劫,敢进屋吗?”

    “花子我知道你暗中布置了不少人,说不定附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当然,我北丐不是强盗,不至于甘冒大不韪公然侵入客店行劫。像这样每天来来去去,你们就会疲于奔命,白天上路必定打不起精神来,在路上就可以容易打发你们啦!哈哈”“似乎阁下比柳某还要辛苦。”

    “但我老花子的人多。姓柳的,放聪明些,谈谈条件,尊驾意下如何?”

    “没有条件好谈的,柳某的身份不容许向歹徒们谈条件,正邪不两立,冰炭不同炉”

    “哈哈哈!你阁下算了吧,你算什么狗屁正道?威远镖局已着手查这件事,到时候谁正谁邪便可分晓。八只箱笼,十二件包裹,老夫选一半,阁下不至于反对吧?”

    “你在做梦。”

    “我北丐的梦都是好的。当然,花子我并不是白拿,东西到手,我的人护送你们过河,替你们打发云蒙三煞,条件够优厚吧?三煞在真定附近吃了你们的暗亏,这次倾巢而至志在必得,决不会留活口。哈哈!权衡利害吧!阁下。”

    院墙转角的墙头上,多了一个灰袍人。

    “臭花子,你还没问我阴司恶客肯是不肯呢。”灰袍人阴森森地说:“你那些狐群狗党,也不见得能挡住云蒙三煞。你最好给我快滚!免得老夫撕掉你另一条袖子,或者揪掉你的狗脑袋。”

    左方屋脊上闪出一个灰影,突然急滑而下,到了帘口长剑出鞘,跃落阴司恶客的右面墙头。

    阴司恶客反应超人,不等对方跃落,右手一动,剑鸣乍起,信手一剑挥出。

    “铮!”双剑相交火星飞溅,剑高速破空的锐啸亦随剑鸣传出,可知两人出剑的速度极为惊人。

    势均力敌,两人皆被震得立脚不牢,身形一阵急晃,都想稳下马步。

    跃落的人先行飘落墙外,无法站稳。

    阴司恶客也稳不住马步,稍后向墙内飘落。

    擒龙手突然飞掠而上,手中两尺二寸长的金色虎爪来势似雷霆,猛攻双脚尚未完全着地的阴司恶客,抓住了难得的雷霆一击好机。

    这瞬间,北丐一跃而下,奔向已无人把守的后院门。

    “铮铮!”阴司恶客临危不乱,封出两剑,居然在双脚无法发力的刹那间,硬将攻来的沉重虎爪震出偏门,身形扭转着地,闪出丈外脱出虎爪的威力圈。

    同一期间,距后院门有丈余的北丐,看到门突然内开,森森剑气向外一涌,一个人影已身剑合一闪电似的疾射而出。

    “来得好!”北丐大叫,铁手杖招发拨草寻蛇,身形下挫侧移,避实击虚攻下盘,以攻还攻争取先机。

    “铮!”剑仓卒间收招变招下沉,自救保护下盘,剑脊挡住了手仗。接着剑光一闪,反削北丐的胸口,出招之快,有如电光一闪。

    北丐大骇,仰面避招双足一蹬,身形暴退丈外,几乎被剑尖掠过鼻尖,惊出一身冷汗。

    “花子我碰上了劲敌!”北丐继续急退,一面怪叫向同伴示警:“这狗娘养的厉害,快下来毙了这杂种。”

    剑的主人身材不高,一招绝学奇袭失效,有点失惊,未能紧迫追击,可能是搏斗的经验不够。

    北丐骂得刻毒,这人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愤怒地追出速度奇快。

    北丐的同伴并不跳下来相助,反而急急退走。北丐一声狂笑,人如飞隼跃过丈高的院墙。

    “穷寇莫追!”后院门窜出的另一人大叫。

    可是,被激怒的人已跟踪北丐越墙狂追。

    大街宽阔,但小街却暗沉沉,小巷纵横交错,要追一个比狐狸还要狡诈的老江湖,谈何容易?

    北丐先沿大街狂奔,不久便折入一条小巷,两个同伴早就不见了,脚下时快时慢,引迫赶的人进入曲折的小巷,口中不时发出一两句粗野肮脏的咒骂。

    院子里空荡荡,阴司恶客已在北丐撤走时,不再理会擒龙客,从另一面撤走了。

    这种骚扰性的袭击,的确令人疲于奔命。瑟缩在房中的杜应奎家老少,更是心胆俱寒。

    北丐一面逃,一面发出不干不净的咒骂,奔入一条黑暗的小巷,左面是一道长长的院墙。

    “你这狗养的贼王八!还不见好即收滚回去?”北丐大声叫骂:“再追来的话,老花子要剥你这杂种的皮,你那两手臭剑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声落,身形突然斜飞而起,飞越丈高的粉墙,消失在墙内形影俱消。

    追的人不肯罢手,也飞跃而进。

    这是一座花园,一座破败的花园,光秃秃的花木,半倒坍的亭台楼阁,大概好几年没有加以整理了。前面,是连栋的大厦,缺门少窗栏杆半毁,风一吹,各种怪声齐起,破窗劈劈啪啪响,黑沉沉的堂奥鬼气冲天。如果是夏天,晚上必定是狐鼠的游乐场。

    北丐的身影,刚消失在破败的大厦侧方。

    “我不信你会上天!”追的人咬牙叫,穷追不舍。

    “快退!”身后传来陌生又并不陌生的叫声。

    追的人不加理睬,追入黑沉沉的大厦深处。

    久久,传来了四更正的更鼓声。

    在一处没门没窗,断木碎砖散落的大厅堂中,突然出现了火光,木材爆响的声浪清晰可闻。

    那是一大堆木板砌成的火堆,罡风一吹,熊熊火焰愈烧愈旺,浓烟与火星随风飘扬,十分危险,因为大厦几乎全是木造的,极易引起火灾。

    两个人坐在火堆旁,一面烤火,一面喝酒,一只酒葫芦,一大包烧卤等等下酒菜。他们是北丐,和一名三角脸又高又瘦,脸面阴沉的中年人,鼠须已出现斑白,那双三角眼真像胡狼的饥渴眼睛。

    “苗老兄。”北丐将酒葫芦递过:“咱们一直就没抓到一个活口,那些明的假镖师,与暗的狐群狗党,都比鬼还要奸,不管发生了任何事,皆紧守着目的物决不远追,想捉活口真不容易。”

    “蔡兄不是已将一个引出来了吗?”苗老兄喝了一口酒,将葫芦递回:“只要工夫深,会有收获的。”

    “对,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快来了吧?”

    “已经来了。”北丐欣然说:“飞蛾一定会扑火的。”

    一身白的人影,出现在没有门的宽广厅口。

    “奇怪!怎会是你?”北丐盯着来人,老眉深锁:“以往从没见过你这个人,除了那天在酒楼见了你一次。”

    原来是曾与玉狐起了冲突的美少年,连鞘宝剑插在腰带上,满脸怒容,一步步向火堆接近。

    “刚才追老夫的人,真是你吗?”北丐继续问:“剑上的劲道很了不起,你多大了?”

    美少年听若未闻,在两丈外止步,明亮的大眼中,涌出浓浓的杀机。

    “锵”剑鸣似龙吟,美少年长剑出鞘。

    北丐的手,抓住了搁在身旁的铁手杖。

    “这小辈如不是哑巴,就是白痴。”三角脸的人阴森森地说:“蔡兄,这种可恶的脸色,我讨厌。”

    “是讨厌。”北丐怪笑:“苗老兄,怎办?”

    “你瞧着办吧,他是冲你而来的。”

    “哈哈!我北丐的名号唬不了人,只要你毒无常苗庆肯站起来,还怕没有人送命?”

    “我毒无常不站起来,也会有人送命。”

    美少年大吃一惊,毒无常,宇内八大妖邪的最可怕魔头,浑身是毒,江湖群豪闻名丧胆的恶魔。

    他本能地连退三步,脸色大变。

    “人的名,树的影。”北丐摇头说:“苗兄,老花子算是服了你。”

    美少年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上身一晃。

    “叮!”长剑坠地。

    “不能要他的命,还不是时候。”北丐急叫。

    “他死不了。”毒无常说,整衣而起。

    美少年开始发抖,呼吸开始急迫,双脚吃力地移动,以支持不致倒下。

    “这只是短暂有效的无害毒药。”毒无常背着手向美少年缓缓接近:“那是冲你蔡老兄的金面,留活口取口供,不然他早就死了,倒!”

    美少年真听话,腿一软,向前一扑。

    北丐一蹦而起,要上前擒人。

    上身己前俯的美少年,突然将抖索的左手向前一伸,同时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砰然倒下了。

    一道淡虹贯入相距仅两步的毒无常心坎要害,一闪即没。淡虹并不太快,但两人几乎面面相对,即使看到淡虹,也无法闪避了。毒无常毫无戒心,也没看到淡虹,只看到美少年向下栽倒的身躯。淡虹是从袖口飞出的,体积仅有四寸,细小如针。

    传出一声轻微的崩簧响,不留心的人不易听到。风声呼啸,各处皆有怪响传出,木柴的爆响声出乱人耳目,崩簧响全被各种声浪淹没了。

    毒无常一震,困惑地低头察看自己的胸腹,看不出任何异状,重新抬头迈出一步,脚一沾地,突然脸色骤变,弓腰收腹以手捧心。接着,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扭曲着摔倒。

    “苗兄”北丐惊叫,急步抢近。

    美少年倒在地上,常身猛烈地抽搐,呼吸似要窒息了。

    毒无常却没有痛苦的神色流露,身躯渐松。

    杨家骅曾经向玉狐说过,练先天真气练一百年也毫无用处。他说的是实情,也是感慨。

    一般说来,练气到了通玄境界,不但不怕刀砍剑劈,甚至短期间禁得起水火袭击。但如果不能神动意动功发护体,与常人并无不同。这年头,人心险恶,武林规矩已不值半文钱,那些卑贱的家伙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躲在暗处用迷香暗器暗算,一根牙签也可以将一位无敌高手置于死地。

    武林人如果不重视英雄主义,就不会产生真正的英雄了,只会产生用小刀子在背后捅人的卑鄙小人,和招朋引类打架一拥而上的恶棍。

    毒无常名列宇内的八大妖邪,高手中的高手,可是,他却预先布毒计算美少年。

    美少年也以牙还牙,用袖中的针筒发射致命的针形暗器,好在黄泉路上多个伴,用毒无常垫棺材背,居然一击便中。

    一代凶魔,死得真冤,真够窝囊。

    针贯入心房,片刻心房便停止跳动。

    “苗兄!”北丐狂叫,将毒无常的身躯翻正察看。

    后面奔出三个人,向前一围。一个大汉扣住毒无常的脉门,并扪鼻息。

    “蔡前辈。”大汉颓然放手:“苗前辈死了。”

    “这怎么可能?”北丐骇然叫。

    “也许他中了自己的毒。”另一名大汉说,向后退:“我可不了沾他,他一身都是毒。”

    先前为毒无常试脉息的大汉,慌忙跳开,惊恐地察看自己的一双手,似乎觉得手掌已有些不对劲。幸而并没发生任何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北丐也吓了一跳,急急退开。

    四寸长的细针全贯入体内,不脱衣无法发现死因。没有人再敢上前察看,更没有人敢动手检查死因。

    “也许他真的中了自己的毒。”北丐惶然说:“可是,那是决不可能的事。”

    “蔡前辈。”第三名大汉说:“天底下,任何古怪的事都可能发生。玩毒一辈子的人突然中毒暴毙,决不是可能发生的事,人死是常情,谁又能不死?”——

    无涯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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