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再攻襄阳,准备灭宋。1273年襄、樊失守,次年度宗病故,太后号召诸师勤王。“天祥捧诏涕泣,使陈继周发郡中豪杰,并结溪峒蛮。”勤王军因陈宜中阻挠,始终无法进京,文天祥被迫出任平江府。元丞相伯颜攻常州,常州失守被屠城。朝廷一心议和,文天祥却被阻在京畿之外,1276年,伯颜进军临安,宋朝廷献玉玺请降,宋恭帝削去帝号。德祐二年,文天祥带亲信入元营谈判,与大元丞相伯颜抗论皋亭山,希望其退兵。这时宋朝廷已降,而文天祥面无惧色,慷慨陈词,“吾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刀具鼎镬,非所惧也”。
春秋时期常有以言退敌,以口舌存宗国的故事,文天祥天真至此。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忘复宋。这期间文天祥坚持不降,被□□半月,后于镇江走脱。逃跑之前,杜浒问他如果死了有没有怨言,文天祥以手指心说,宁死不悔。逃亡之惊险,《指南录》中记载颇为详细。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他抱着必死之心来求生,只要事尚可为,便不轻生,是他的责任心。这次逃亡可与他第二次入元营做个比较,那时他兵败被俘,亲眼目睹崖山之战20万宋军覆灭,陆秀夫赵昺投海,复国无望,只欠一死。只要一死就能全节,就能尽忠取义,而他为何宁愿受尽折辱,不投降也不自杀?非要等到忽必烈动手?
这一点文天祥和忽必烈都明白,因为他求的是个成全。因为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前面说过,文天祥的思想是入世,他注重的是孔孟先贤提倡的道德实践。“杀身慷慨犹易勉,取义从容未轻许”,他要的是死得其所,是道义成全,是一一垂丹青。
文天祥在乎身后名,他的诗文中不止一次提到这点。人世谁不死,公死万千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要不朽的功名,这与名利之徒所要的虚名不一样,文天祥要的是对其反抗精神的承认,是他认可的最高自我实现,他要以身殉道。他要高呼,我尽力了,矢志不渝,未曾辜负孔孟教养。
他这一生都在建立自己心中的理想人格,我也会纲常谋,有身不得顾。妻兮莫望夫,子兮莫望父。天长与地久,此恨极千古。来生业缘在,骨肉当如故。
每次读这首诗,还是禁不住泪盈于眶。我们现代人跟古人想法的出入已经非常大了,三纲五常忠君报国,在我们体会不深,其中有一些甚至成了很可笑的四旧。但在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我重复提到它),应该由衷尊重他们做出的选择。看待历史人物,应该具有一种同情心,要看当时的环境及原因。所有之前的制度与教养,都可能有其不完善的地方,应当看到里面人物对其所做的努力。中华民族,国祚绵长,历千百劫而不亡,该感谢他们。
由此,文天祥的价值观,他的反抗精神,其对故国的守卫,不管可取之处有多少,都值得我们尊重。面对劝降,文天祥曾在囚途中绝食八日,以明死志。后来因过了吉州,在家乡殉节的志向未能实现,遂重复进食。他不愿不明不白死去,他是司马迁太史慈之类的人,在乎的是功名垂千古,为后世师表。张弘范劝忽必烈不杀他,也是这个原因,文天祥跟他们遇到过的汉人都不一样,他们怕成全了他。
至元十九年,宋亡国三年后,忽必烈知劝降无望,终于决定杀文天祥。就义之时,文天祥作诗两首,后掷笔于地,言“吾事已毕,心无怍矣”,南拜而死。
他死后,于他衣带间发现一篇绝笔书
吾位居将相,不能救社稷,正天下,军败国辱,为囚虏,其当死久矣。顷被执以来,欲引决而无间,今天与之机,谨南向百拜而死。其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宋丞相文天祥绝笔。
文天祥少时,见学宫所祠乡先生欧阳修、杨邦乂、胡铨像,皆谥“忠”,即欣然慕之。曰:“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求仁得仁,复有怨乎?
丞相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