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
那管家挺直了腰板,笑道:“回太太,要么说小少爷有福气呢,要不是小的又回了趟祠堂,险些儿出大事。”说着让人将三个孩子掼在地上,将他们如何持刀行凶,洗劫祠堂,最后被相继制服,一五一十地说了,少不得添油加醋。最后道:“这几个小孩还不知从哪儿偷了把刀,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过,哼……太太,小人是去通知老爷,还是直接报告甲长……”
蚊子看着那管家的一副得意嘴脸,蓦地想起了上次被关的那个黑黢黢的柴房,想起了蒙古老爷手下的打手。但这些都不是她最怕的。她拼命用指甲抠着抓她的那只大手,叫道:“你们抓走我们不要紧,我姐姐就要饿死了!”
一只手重重扇上她的后脑勺,打得她懵了好一阵。那管家刚要张口叱骂,那轿子里的太太却开口了:“阿福,别打小孩子啊。谁说要饿死了?”
说着,一只白嫩嫩的手掀开轿帘。轿子里坐着一个肥肥白白的妇人,想必便是那个乡绅太太。她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病恹恹的小孩,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蚊子他们三个人。
那乡绅太太见了蚊子的模样,微微睁大了眼,道:“这么秀气的小姑娘,听口音也是本地的,难道也是跟那几个小贼一伙的?别是拐来的罢!”
蚊子见那太太似有不忍之意,心一横,扑着跪在地上,说:“我们……我们都是同乡的伙伴,从家乡逃出来,几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我姐姐她腿脚不便,行动不得,要是我们不给她送吃的,她迟早要饿死!请太太……行行好!”
她说着说着,便扑扑掉下泪来,不是伤心,而是难过。过去的文奉书虽然年幼,可也只会跪天地、跪祖宗、跪父母,绝不会轻易向一个乡绅太太下跪。但蚊子已经顾不得了。她死也不愿再落入蒙古人手里。
她还随口撒出了谎。她的心思在那一刻转得飞快。她知道自己和壁虎、小耗子样貌差得太多,要冒充一家人实在太过勉强,想也不想,就把三个人说成了同乡。她说着如假包换的江西庐陵口音,和身边这些人算得上是老乡。她只盼这些人看在老乡的份上,能对自己三人手下留情。
过去的文奉书是从不敢撒半句谎的。蚊子感到了自己额角的冷汗,直流到滚烫的耳朵根后面。衣服上还残留着面点的焦香味道,她的肚子莫名其妙地响了起来。
那太太将她打量了良久,脸上的神色渐渐和缓,问道:“你们父母呢?”
蚊子犹豫了。她知道父母双亡的孩子最引人怜悯。但自己的父母尚在人世,她万不敢胡言生死之事。
小耗子却低声接了口,道:“都死啦!”
那太太搂紧了怀里的小少爷,又问:“那你们便一直在四处流浪?”
三人齐齐点头。蚊子道:“我们要去惠州投奔亲戚。”
那太太道:“那么远……唉,真是作孽,可怜的孩子!”
那管家见太太似有不忍之意,忙提醒道:“太太,这几个毛孩子手上是有刀的……”
那太太反而瞪了一眼,嗔道:“阿福,你心肠也忒硬了。几个娃娃手上没刀,只怕早就让山里野兽吃了,哪还能让你碰上?唉,这事不许你跟老爷说,更不许去向甲长出首,大过年的,就当是给小少爷积个德罢!”正说着,她怀里那个病恹恹的小孩忽然哭了起来。那太太连忙去哄,也不再理睬阿福一行人。
蚊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直到那管家换了副和善面孔,让人把他们带到山下小路上,她还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圈套,老觉得有蒙古兵跟在后面,等着捉他们。
谁知追上来的却是一个老婢。她说奉太太之命,收拾出了几件旧冬衣,给这几个野孩子穿。她匆匆忙忙地交待了几句,循着小路走了。
蚊子几个人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得不像样子。她捧着一件沉甸甸的红棉袄子,简直像在做梦一样。但她又止不住的惆怅,就在几个月前,她跟着母亲行在路上,还被抢着留宿,让人好吃好喝地款待。可仅仅过了不到半年,当她再出现在家乡的土地上时,却变成了形迹可疑的小贼,靠别人的一念之仁保全了性命。
那天晚上入睡前,她在例行的诅咒发愿的末尾,又满心虔诚地加了一段:“祝这位坐轿子的太太多福多寿,她的小少爷早日病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