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乌金帮的黑衣大汉,虽不是武林高手,却也是帮内的一个头目,还从没见过这种阵式,看这一掌背之力,竟将地上零乱砂石、断技残叶,变成了成群的明器,劈头盖脸而来,遂纷纷疾退,只是沙石到得奇快,撤身已是不及,沙石枝叶把黑衣大汉们都打得鼻青脸肿,厉害非凡。
彭中轩却俏皮地说道:“滋味如何?还不错吧?这只是小小的警戒,往后说话最好将眼睛带上,不要满嘴粪蛆。今日之事小爷已管上了,就由不得你们,什么乌金帮、乌银帮的,小爷一概不管,瞧你们今天都吃了一亏,我也不为已甚,你们就滚吧!”话毕,将手中两柄单刀提起,仍用指头挟住刀尖,潜用功力贯注指尖,只见两刀同时从刀柄处起,一断断、一节节、一片片地慢慢脱落,一眨眼工夫,两把单刀已变成遍地废铁。
乌金帮的黑衣大汉们,虽也见过不少大阵势、大场面,但像这等深厚的功夫,别说亲眼看见,连听都未听说过。看不出眼前这不起眼的少年小伙子,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明知少年不好相与,但乌金帮内,高手如云,帮主夫妇天下无敌,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任你武功再高,却难敌我人多势众。眼下虽吃了亏,总得设法报仇,其中一人细声细气地说道:“阁下既敢干涉乌金帮的好事,想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请示下高姓大名、师门派系,在下等归去,也好有个交待。”他是想,只要知道派系姓名,大江南北还真怕你飞上天去。
彭中轩听黑衣大汉话说得客气,遂答道:“我叫彭中轩,师门派系你们尚不配问,有什么尽管写在我彭中轩头上,要找场我随时随地都奉陪。”话刚停口,立侧身朝左边树上发话道:“何方高人驾临,请下树一晤。”
树上的人真被吓了一跳,树离场中少年立身处,少说也有三十丈远近,自恃轻功绝世“凌波虚渡”少林之宝江湖一绝,行动时连衣襟飘风之声具无。何以自己刚到,已被发觉。听少年说话,音响不高,远隔三十丈,居然字字清晰,这种真气疑炼之功,没有三五十年内功火候,实难办到。看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两太阳穴平平,眼内光芒虽较常人有异,却也并非特出,任怎么看,也不似有极其高深的内功之人,何以有此能耐。
但凡内功深厚之人,两太阳穴必定突出,此为练内功时着眼处,突出愈高,功力愈见深厚,眼内亦必因内功的火候而透露精光。他怎知道“毕元神功”本属神奇,千年的灵龟火丹更是旷世之宝。眼内精光全被海底精液敛去,非全怒愤时注气睁目,确与常人无甚差异。
树上之人只一征神之间,从树梢蹿起-条白影,箭一般的往场中落去,树上之人又是一震,暗忖:“自己刚从树梢上落下,未见人影,怎的身边来了人,竟自不觉,今天可真算栽到家了。”他又哪会想到,来人亦是武林中顶儿尖儿人物,武功只较他高,不比他低呢?
场中此时已见动静,那五名受伤较轻的黑衣大汉,一见来人,忙趋前行礼,退身一旁,神态间异常恭敬。只听来人发话道:“七个人连个小孩都侍候不了,仍有脸站在这儿,这不把人抬回去。”
彭中轩看来人,身材瘦长,满头披肩散发已成灰白,两眼深凹,颇顶头高峰,一双倒挂眉,两撇八字须,嘴下光秃无毛,白惨惨的脸上却配衬着个朱砂红鼻,具有点像庙里的无常,胆小的见了这副嘴脸;不被吓个半死才怪。
但两太阳穴却高高隆起,眼内精光如冷电,一看就知道是个武林高手,那阴惨惨的白脸上,更曾练过一种阴毒的武功。彭中轩心内暗付:“这么副尊容,却练得如此高深的功力,这世上之事,确属太离奇。”
来人一打量彭中轩,也是一怔,又是个十五六岁面生的少年,武功似甚平常,何以七个帮内头目,惨败如此,随隐丝丝的叱道:“哪儿来的小杂种,凭什么本事,敢干扰乌金帮的事。”
彭中轩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一开口都是小杂种,今天小爷要不惩戒你这随口喷粪,目中无人,你也不知小爷何人。”遂大咧咧答道:“什么乌金帮乌银帮,小爷一概不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武林本色,小爷也不知自己有几多份量,就凭这块料,你瞧着办吧!”言毕,往前稍移半步,神态安详之极。
来人听他话音,心头又是一怔。通常武林中人,除那绝顶高手外,只要见到他那副尊容,听到那阴狠惨惨的声音,很少能不被吓得发抖,而稍在江湖上混混的,莫不一见脸形即知来人身份,而畏恐三分。如今面前少年,不但毫无畏惧之心,连自己多年苦练的“无常阴功”亦不为所动,心中不由暗奇,发话道:“瞧不出小子果真有两手,你既要干涉,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索命无常刁和心狠,接招吧
!”话声未落,两只长袖已卷地而起。索命无常自入场到动手,双眼没离少年半步,虽似武功平常,却有着非常的胆量胆识。看其安稳悠闲的神态,就知事不寻常,故此一起手,即随手发出他赖以成名的“无常阴功”但见阵阵阴风,挟排山倒海之势,向少年胸前排去、逼去。
索命无常刁和,幼得异人传授,内外轻巧,神奇异常,人处正邪之间。十五年前,偶于长白山阴风洞中,得获一“无常阴功”秘本。遂就着阴风洞,弃正习邪。十年后,无常功虽已有成,人却变了怪样,一怒之下,心肠也随着改为险恶,复被称为长白一怪,自己却自诩索命无常。三年前,被乌金帮邀请人帮,主管外三坛,任地皇坛坛主之职。此次南下,乃奉帮主之命,为觅金莲血剑负监护之责。目前两度跟踪棕脸少年,见少年系女扮男装,索命无常人虽邪恶,杀人无算,生平却最恨女色,也从不和女子交手,见其并非专为金莲血剑而来,更不愿无故阻拦。
且说树上之人,此时可真急坏了,一见索命无常现身,就知要糟,更知索命无常的“无常阴功”厉害,只需略被沽上一丝,全身即刻冷得发抖,全身僵硬,血管冻结而死,端的阴毒无比。自己凭数十年所练佛门禅功罡气,也只能阻得一时,要想胜他,却是万难。
正想设法解救,没想索命无常对这无仇无恨的晚生之辈,一上来即下此毒手,刚叫得一声:“不好。”只见少年一晃即没了影子,不叫得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人,小小年纪,轻巧如此精妙,喜的是,凭少年的轻巧,索命无常阴功要想伤他,绝不轻易。
一眨眼间,少年又复立身原地,好像根本没移动过,忽的耳中听到:“老前辈若有心相助,树下那位受伤少年急待援救,这老怪物我自有办法对付,只请放心。”声音低微清明,似在耳边发话,但人却实实在在的站在场中,知道遇上高人。这种千里传音,中土尚无会者,低首一看,树下正躺着那受伤少年,看情形已昏死过去。
索命无常就更不必说了,本以为自己的“无常阴功”了得,一丈五六之内,避无可避,没想少年,非但避开了,且连同地下受伤少年也带走了,自己近在身前,连少年怎个走法,具末看出。这不明的栽了吗?
“如何?凭这块料你瞧够资格吗?”彭中轩自小口齿伶俐,见索命无常开口伤人,存心调侃他一番。
索命无常听彭中轩口气满带轻视、讽刺,这个气可就大了,内心惊怒万分。出道四十余年,从未被人如此瞧不起,更未受过这等调侃,这比奚落、侮辱还要难忍,随即怒此道:“有种别躲,接大爷一招!”声来落,掌中发出足十成功力。猛扑而去。
彭小轩刚才即感到袖风怪道,阴惨惨的,自己虽不怕,躺在地上的棕脸少年准被波及,是以在袖风将到未到之际,回身抱起少年,施出师门绝技“风摆荷柳”绝顶轻功,将少年送出,并用千里传音,请树上的人施救,固树上的人刚才已发话“不好”知不是棕脸少年敌对之人,故代请施救。
现见索命无常语音失常,人早已跟踪扑倒,知阴风厉害,忙潜用神功护体,不再闪让。索命无常见少年不退不避,心想:“好小子,你是存了心了,这样不怕我。饶你来无踪,去无影,也难逃我这尽力所发的一掌。”猛的提气加劲,只听“砰”的一声。双掌如击败草,少年纹风不动,索命无常倒退出七八步,才拿桩站稳,两臂酸痛欲折,内脏一阵翻滚,赶忙宁神调息真气,总有一盏热茶工夫,索命无常才恢复过来,内心不由万分惊骇,少年连招均未递,自己先吃了亏,心中暗忖:“怪呀!
这少年是什么变的,刚才自己的双掌用足十二成功力,夹着阴风柔劲,没五千斤也有三千斤,少年不但实受了,而且自己反被震退受伤,这不是邪门吗?”他又怎知,彭中轩“毕元神功”盖世绝伦,要不是彭中轩刁钻中复夹仁慈,不想伤地,索命无常双掌着身时,已将神力煞住,如不然索命无常决难逃活命。因“毕元神功”反击力,因力而异,愈是力道深厚反震力也愈强。
索命无常行道江湖数十年未逢敌手,身掌乌金帮外三坛地皇坛坛主之职,武功在乌金帮内,亦是一等一的高手,今天竟栽在这无名小子手下,可真有点不是意思,内心虽已胆寒,可并未撤走,因自己尚有一绝活“无常飞云掌”未曾使用。此掌虽未炼成,却也有五七分成火候,总想拼着用这尚未练成的“无常飞云掌’,将少年击倒,以出胸中一口怨气;见少年一动不动,眼内满含讥讽地望着自己,遂说道:“小子不错,果然有点鬼门道,若能再接大爷一掌,就饶你一命。”
说毕,即从袖底翻出了枯干的双手,两手互搓,瞬时间已变成墨黑,一缕白烟从双掌中泄出,绕掌而走,飞快的白烟已将双掌遮没,有如一团白云,白云由淡而浓,忽的一分为二,此时索命无常惨白的脸色已变成铁青,头发根根倒竖,双睛突出,吐气开声“嗨”双掌已疾伴而出,两条白烟,比飞云更疚地向彭小轩射去。
只听“波”的一声,白云被逼上半空,索命无常也被震飞起五丈高下,随着一声惨嚎遁去了。
彭国轩及时煞住“毕元神功”将索命九常震伤,本想使其知难而退,见索命无常受伤调息,更不愿乘人之危,后见其说到饶恕自己,心里不由暗笑:“别尽在自己脸上贴金了,给脸你不要,你不饶我,我还不定肯饶你呢!”陡见其使出“无常飞云掌”虽见掌式奇妙无的,但如此深厚的功力,也不由暗暗吃惊,心知掌上白烟必然奇毒无比,厉害非常。赶忙提足丹田真气,运起“毕元神功”心想:“你既练此种阴毒武功,心脑可想而知,只要你出手,即给你-下重的,使你尝试尝试‘毕元神功’真正的威力。”
结果,白烟被迫飞上半空,消失散灭,索命无常则身带重伤,落荒逃去。
彭中轩震飞索命无常后,也不追赶,反而来至棕脸少年前,见少年仍躺睡在地上,伤处均已上药包扎,眼睛也睁开了,只是显得有气无力,知道已无大碍,但树上的人已去得没影了,遂超前问询道:“兄台可觉好些,以兄台伤势,必须找个市镇,养息些时,即可痊愈,兄台可知附近有什么乡镇?”
棕脸少年并不答话,只用眼注视着彭中轩,一眨不眨,彭中轩心想:“我脸上又没长花,有什么好看,问你话却不答。”心中虽想,口里却只得又问了一遍,此时棕脸少年方将眼眨了眨,开口道:“请问兄台名姓,怎么称呼?刚才承蒙搭救小弟一命”棕脸少年答非所问的也只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
彭中轩不觉纳闷,看少年脸色显然棕红却稍嫌瘦弱,声音更显妖嫩,遂答道:“小弟彭中轩路见不平,稍加援助,此乃武林中人份内之事,不值-谈,倒是兄长受伤非轻,今虽已脱险境,但必设法歇养些时日。啊!
刚才那位替兄台裹伤之老掸师,如今上何方去了,曾否给你吃甚药物?”
彭中轩刚才对敌时,曾见一老和尚替少年裹伤,后因索命无常的飞云掌厉害,未敢分神,以至老和尚走了,亦未发觉。
棕脸少年答道:“老和尚另有要事,先行自去,曾蒙赐九药一粒,吩咐躺上十天半月,即自复原。”彭中轩忙接道:“老禅师所嘱,确非虚语,兄台伤属脱力,必先寻一所在,将养些时,若躺地过久,一旦阴湿侵体,兄台又失去功力。难以抗衡,往后病根深重,反不易治。小弟对此处皆属陌生,不知此处离市镇尚有多远,看天色已将明,兄台行动必甚困难,小弟愿负背负之责,即请兄台从速道出。”
棕脸少年脸上一红,说道:“彭兄真不愧能言善道,小弟一句话,引出彭兄长篇大论,小弟确知离此三十里地,有一小镇,但还是小弟自去吧!”
彭中轩心说:“你要能走,我还能自找麻烦,这不是存心抬杠吗?“然而人需救彻底,不由他不理,遂说道:“兄台若人为小弟尚值一支,即请兄弟相称,未请教尊姓大名,贵庚若干?”言毕,两眼即盯着棕脸少年,脸上满是衷诚之意。
此时棕脸少年面上,陡的又是一红,说道:“小弟吕良辕,庚年腊月所生”话一出口,突地想及,这话怎可轻告人,一时急得脸红如充血,直伸到了耳根。
这脸红虽被棕色遮盖,却无法躲过彭中轩的眼睛。彭中轩心里不禁嘀咕,这位仁兄怎的如此脸嫩,遂答道:“小弟同是庚年所生,痴长三月,厚颜叫你一声兄弟,这会做哥哥的背负病弟弟走路,该无甚可说,辕弟,来吧,痛着不很舒服,还是抱着好。”
吕良辕这下可着难了,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刁钻,但这全是为自己的伤呀!又怎么再怪他,再说他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份,看天实已将明,天亮之前,必定有一阵黑暗,以黑遮羞、趁此让他抱着跑一程也好,管他呢,遂缄口不语。
彭中轩见其不再反对,似已默许,便不再问,躬身搭住了吕良辕的腿弯,腰背,随吕良辕指处,展开身形,如飞而去。
趁这行路时间,先将吕良辕替诸位作个介绍。原来,吕良辕系浙江杭州富商吕怀民的千金。吕怀民年已半百,只生一女,自小娇生惯,爱如掌上明珠。吕怀民生性淡泊,虽是家财万贯,却对家事从不闻问,全由夫人及一老家人掌理,自己除亲授课教爱女吕良辕外,即游山玩水,练武赋诗。
吕怀民幼年,缘遇现任少林七十代掌门智通大师,收为俗家弟子,随师七年,学就一身软硬功夫,以少林十八罗汉掌更为独到。因爱女自小聪慧灵敏,悟性甚强,遂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教,此次实因江湖传闻,数百年前之一把金莲血剑又将出世。
这把金莲血剑,数百年前,惊震尘空,沾满血腥,戮人无算,每出必见血始归,后为一老和尚所得,将其投入东海。近闻谣传,东海时冒红光,故有疑为金莲血剑再度出世之说。少林掌门智通大师闻后,因出家人不便争夺此种杀人利器,更知一旦落人恶人手中,则不啻如虎之增翼,管武林造就一场杀孽,故驰命吕怀民,嘱其就近窥探,遇缘携取。其爱女吕良辕得知此事后,亦欲随行,遭吕怀民严拒,吕良辕本任性惯了,待其父行后,即易装追踪。
吕良辕自小娇养,顽皮成性,年已十六,仍稚气末消,虽身受重伤,但自躺入彭中轩怀里后,即时想作怪,耳闻风声呼呼作响,知速度甚疾,缓缓将眼睁开,见彭中轩抱着自己,只顾赶路,心中可就有气:“哎唷”一声,彭中轩忙止步停身,伏头问道:“怎么啦?辕弟,有什么不舒服吗?”彭中轩低下头,只差这么一点就碰上了吕良辕的脸,吕良辕又团上了眼睛,可是脸上已觉出呼吸的热气,忙用手轻推着彭中轩的胸口说:“没什么,只是胸口有点闷。”
彭中轩闻言道:“心头闷,所谓气结,待愚兄给你揉揉就好。”说着,就要将他放下。
吕良辕这下可真气了,无心一言,没想弄巧成拙,没事找事,结果还得自己讨饶,忙道:“不要,不要,现在已经好了。”彭中轩心里直呼怪,可也没法,抱着她又往前赶。
三十里路,在彭中轩说,哪消一会工夫,只是怀里抱着个受伤的,不愿快跑。自闻吕良辕叫后,就更放慢了脚步,待赶到镇上,天光大亮,小镇上已见行人,小客店里清晨更显热闹,因住店客人需赶路,店伙计亦都在门口哈腰送客。
“伙计,给开间上房,我兄弟病了,得休息。”伙计一瞧,来的是个穿土布衣服的少年,怀里抱着个公子哥儿,遍身锦衣,可都占着血,却称兄弟,这不透出怪吗?
然而,上门是主顾,总不能不招呼,少年虽身穿布衣,人可长得俊秀,不像坏人,遂忙答道:“有,有,请随我来。”说着,即将彭中轩领到一间上房里,彭中轩见桌椅被帐,尚称整洁,即将吕良辕轻轻地放在房中一张大铜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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