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便发现这果然是她儿子在以少主身份出现在人前之时,最喜欢穿的一种衣料,十分的昂贵,世上能穿得起这种衣料的人并不是没有,只是很少,但能穿得如她儿子这般好看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而那银丝……
“公公,你看这银丝,是不是沾过血?”
徐公公闻言抽出一根来,指尖捻了捻,再放鼻下嗅了嗅。
然后便郑重点头:“两刻钟前才染过血。”
两刻钟。
东宫从汝阳侯府回来,他去太医院拿药,再回御书房给东宫包扎伤口,方才来到椒漱宫这里。
这之间的时间,刚好整整两刻钟。
两刻钟前,这银丝被当做了兵器,杀了不少人,血气很重,才能在处理掉血迹后,隔了这些时间后,还能让他闻出血味来。
“公公可知,这是云裳惯用的东西。”
徐公公年纪大,在九方家里也是嫡系里的长辈,漱皇贵妃对他态度向来和善,并不将他真的当奴才对待。此时漱皇贵妃身边没其他人,她便只能对着徐公公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云裳上回跟长渊一起来宫里看我,结果她被人挟持了,喻儿也被人绑架了,公公可还记得?”
徐公公点头。
自然记得。
便是因为那么一起绑架事件,陛下后来下令,将整个皇宫都给彻底整顿了一遍,秘密处理掉不少从各地安插进来的内应。
那件事,还是他亲自主持的。
漱皇贵妃再道:“这银丝,就是当时云裳自救用的东西。”
说着,她指尖一颤,其中一根银丝尖端便刺上她的指腹,一颗豆大的血珠立即就从那极细小的伤口里沁出来,足见这银丝的锋锐程度。
看着指腹上的血珠,漱皇贵妃面色依旧阴沉,没有丝毫动容:“长渊割下这块衣角来,割袍断义,我不说,公公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云裳的这银丝……”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想要借此平复心中思绪:“他把云裳惯用的武器一段,给连着他的衣角一起拿过来,又说出那样的话,这是在表明,他和云裳一起,都决定要和陛下断绝情义了。而且,这银丝从衣角之中穿过,这就是说,他把云裳看成是重中之重,云裳就是他的核心,谁敢对付云裳,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哪怕对付云裳的人,是他父皇,他也一视同仁。”
所以,“事已至此,孰轻孰重,让她看着办”。
宏元帝下令掳掠毒杀楚喻的这个举动,实实在在是惹怒了九方长渊,所以九方长渊送来这样的东西给漱皇贵妃。
就是在告诉漱皇贵妃,她儿子和她夫君已经是水火不相容,真正开始站在了互相的对立面之上。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她既是当母妃的又是当娘娘的,她会选择站在谁那边,让她自己看着办。
看她是帮儿子,还是帮夫君!
是得到她儿子她儿媳妇和她孙子的百般孝敬,还是只得到她夫君的恩宠有加!
漱皇贵妃松开手,任由穿了黑布的银丝掉到地上。
她随手扶住身边的桌案,慢慢地坐下来。
刚刚还是乌云遍布的脸,此刻,竟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好似九方长渊送来的这个东西,实实在在是将她的心脏给打击得厉害。
徐公公见着,担忧道:“娘娘。”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黑布,重新装进匣子里放着,低声劝道:“娘娘,少主也是怒火攻心,一时心急才会送来这样的东西。想来过两天,少主平静下来,想清楚了,就会亲自过来和娘娘说清楚的。”
岂料漱皇贵妃坚定的摇头:“不,他不会过来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陛下断绝情义了。”
徐公公不解:“娘娘为何如此肯定?”
漱皇贵妃没有立即回答,目光缓缓转移到匣子上。
看着这做工极其精细的精致匣子,平日里陛下不论是赏赐给谁,得了这样御赐的东西,是个人都得表现出十万分的欢欣来。
然此刻,漱皇贵妃却觉得,这样一个匣子,分明是陛下拿来凌迟她心脏的。
陛下虽然不知道他和长渊之间的关系,只以为长渊就是长渊,越王就是越王,他不同意越王娶云裳,这才会当着长渊的面,要将长渊的儿子给掳掠进宫里来。
但陛下却是知道她和长渊之间的关系是极好极好的,而这东西又是长渊拿给她的,所以陛下让她亲眼看着这个东西,就是让她在他和长渊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来。
是选他这个夫君,还是选长渊这个在他眼中不过是个越王朋友的少主。
那么……
她要选谁?
她该选谁?
徐公公见她面色有些恍惚,不由轻声道:“娘娘?”见她眼神空洞着,竟没半点反应,徐公公皱了皱眉,再道,“大小姐?”
这句“大小姐”一说出来,果然让得漱皇贵妃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原来,她在九方家族里,不仅仅是个血统纯正的嫡系,更重要的,她还是个嫡系大小姐的身份。
所以她生下来的九方长渊,明明只是个外孙而已,却也能够成为九方家族的少主。
因为只有她体内血统,是最为纯正的,那么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和她一样拥有着最纯正的血统。
凤鸣城人最看重的就是血脉血统,是以九方长渊成为少主,整个九方家族里,没有谁敢不同意。
不过此刻,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回凤鸣城的漱皇贵妃,看着那只描金匣子,语气沉重:“因为他提前就跟我说过,今日喻儿百日宴后,他就会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间,短期内,不会回来。”
离开京城?
徐公公一怔:“少主要和七小姐一起离开?”
漱皇贵妃缓缓点头。
“他们要一起离开,至少几个月内,都不会回来的。就算回来,也可能是他回来处理什么紧要事件,处理完了,第二天就会走的,云裳和喻儿都不在京城,他不会留下太久的。”
所以这段时间,长渊一直都很忙碌。
一边在准备着离开事宜,一边在忙碌着越王府里的事情,一边还要小心着朝堂上的事,一边还要注意北方的达喇。
他忙这个忙那个,她几乎从未见过以他的能力,他居然也还能有着如此忙碌的时候。
他忙成这个样子,她已经很久没见他。
如今好不容易他让人将东西给送进宫里来,却是告诉她,他和他的父皇,要决裂了。
孩子和父皇,他选择了前者。
若是寻常妇人家,怕是知道自己儿子不孝顺当爹的便罢,居然还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要和当爹的对着干,早该大骂儿子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了。
可漱皇贵妃却不这样想。
甚至是,她从听了徐公公讲的话后开始,到现在,她半点要骂九方长渊白眼狼的想法都没有。
她只是看着那个匣子,觉得长渊和陛下,尤其是陛下,真是给她出了一个最好的难题。
长渊虽是表明要紧跟云裳,站到陛下的对立面之上,但这也只是像公公说的,他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他干出为了妻子就弑父的举动,以他的性子,他是做不出来的,他搞出这一幕,纯粹是做给陛下看的,对陛下表明,只要陛下再敢动云裳和喻儿,他将真的不择手段。
可陛下……
陛下却是真的表态,要么她帮着长渊,从此再不会得到盛世恩宠,要么她忠心耿耿的服侍着陛下,和长渊彻底离心。
她到底,该选哪个?
一个是夫君,一个是儿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选谁都是能要了她的命。
“娘娘。”
徐公公低声道:“您想好了么?奴才该怎么回复陛下?”
漱皇贵妃闻言,怔怔转过头。
对啊。
陛下还在等着她的回复,长渊也一定是在等着。
陛下时间是充沛的,但长渊今天就要走了的,长渊时间是不够的。
于是漱皇贵妃沉默良久,终于是缓缓收敛了神容,恢复了一贯的清雅高贵。
她眼中神色,也是逐渐变得深沉。
“公公,你就跟陛下说,臣妾身体突然抱恙,病得厉害。为防疾病传染到陛下身上,还请陛下这段时间,不要再来椒漱宫。”
她缓缓垂眸,语声平静却肃杀。
“包括陛下在内,臣妾,谁也不会见。”
“谁都,不会见。”
……
汝阳侯府。
确定慕初华带人走,是真的走了,没有再半路折回来,楚云裳放下心来,转身就去看楚喻。
却是还没走出半步,就被人给抓住了手臂。
身后传来男人难得有些阴恻的声音。
“楚云裳,都说秋后算账,我账还没和你算,你想跑到哪里去?”
算,算账?
楚云裳转头,诧异的看他:“算什么账?”
“什么账?”
九方长渊闻言微笑,重新染血的唇角微微扬起,那弧度很是好看,然楚云裳却觉得他这样笑,笑得实在让人头皮都要发麻。
他捉着她的手臂,往前走了走,就走到她面前来,和她正面相对着。
两人刚才都是收割了不少人命,身上血腥味重得几乎能熏死苍蝇。但这样浓郁的血腥味里,楚云裳却还是从他身上嗅到那么一股子淡淡雅致香气,非常的好闻,让她被血味给刺激得快没了知觉的感官,立时好受了许多。
她忍不住便吸了吸鼻子,再抬手摸摸鼻子,果然摸到一手正慢慢往下淌的血,难怪脸上有些痒:“什么账啊,我有欠你钱吗?”
印象中,好像没跟他借过钱啊,顶多就跟三哥借过钱。
显然这女人送走了慕初华,直接就把之前让自己身陷危险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见她这一脸堪称是无辜至极的神情,九方长渊微微凑近了,身躯也是微微伏低,让得他能和她视线齐平,她一下子就能望到他眼睛深处。
于是,看着眼前这一双眸子,黑漆漆的,好似上等的沉墨,那样的深邃,那样的漆黑,似是任何的光芒都照不亮这双眼睛一样,里面满满映着的,全然只是她一个人的身影。
那样的独一无二,那样的天下无双。
她看着,失声。
然后就看他轻轻启唇,豔红的唇沾染上血液,让得那唇瓣越发红艳,她听得他慢条斯理道:“楚云裳,刚才也不知道是谁,一脸‘为了儿子我不怕死就算死了我也是个天下最好最好的母亲’的大无畏样子,看也不看就往前冲?嗯?你告诉我,刚才那样蠢的人,是谁?难道不是你吗,楚云裳?”
?!
楚云裳瞪了瞪眼。
然后她立时便记起,之前那样紧急状况下,他好像的确说过等事情结束后,他要好好的修理她。
所以,所以……
所以他现在,是真的在秋后算账,要开始修理她了?
那他修理,会是个怎么修理法?
骂还是打,吵还是揍?
总不能跟楚玺一样,找个板子照着她屁股抽?
楚云裳瞪着眼看他。
不可能吧,周围还这么多人呢,他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修理她吧?
那她面子里子岂不都是要丢尽了?
她正乱七八糟的胡想着,就见他眸中陡然掠过一抹无可奈何之色。
旋即便听他语气十分无奈的道:“楚云裳,我开始的时候都跟你说了,要你跟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跑。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慕初华敢一个人过来,身边肯定是要有人在暗中保护他的。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不听我的话?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危险,我要是速度慢一点,晚上一步,你跟那些侍卫对上,你可有考虑过后果?”
楚云裳听着,咬了咬唇,不说话。
她也不敢再看他,低下头,眼睛盯着他那割破了一角的衣摆看。
见楚云裳这知错的模样,九方长渊再道:“我知道喻儿有危险,你担心是很正常的,我也担心,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不怪你。可那样一个重要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些那些,直接就冲了上去?难道你就没想过,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喻儿可怎么办?我可……”
我可也怎么办呢?
最后一句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而楚云裳越听越觉得自己当时真的是头脑发懵,所有理智都被各种各样的担忧给冲垮,她是真的做错了,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危险的局面里,导致她自己差点出事,也导致九方长渊不得不为了救她,从而打破原计划,提早上前去擒拿慕初华。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她知道错了呜呜呜呜呜!
见楚云裳脑袋都快要低到胸口里去,九方长渊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触手湿滑黏腻,全是血。
他也不嫌弃,在她脸上抹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将她脸上的血全给抹掉了,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肤来,他才停手,却没有立即收回,而是在她鼻子上捏了捏,极亲密的一个动作。
“就算是为了喻儿,以后也不要这样了。有什么危险,我会替你挡着,你好好保护喻儿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交给我。”
他声音听起来又无奈又温柔,隐约还有着那么一点宠溺,深深隐藏在最深处,让她听不出来。
她听着,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低着头,耳边乱发垂下,让人看不见她的面目表情。
只离她最近的九方长渊隐约看到,她的耳朵,好像有些红了。
唔。
不仅是耳朵红,她的脸好像也红了。
这是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不好意思呢,还是被摸了脸又被捏了鼻子的不好意思呢?
九方长渊看着脸红的女人,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他揉揉她的头发,将她本来就乱的头发,揉得更加乱糟糟的:“傻姑娘,你还这么小,正是要人疼的时候,我哪里会舍得让你受到伤害。”
别说伤害了,就是她被人嘲讽上那么一两句,他都恨不得能将对方舌头给割下来,红烧清蒸油炸火烤,然后再让对方吃进肚子里去。
因为他舍不得。
他将她视为珍宝,她和喻儿是他发誓这辈子要最疼爱的人。
既然是最疼爱,哪里又能舍得?
所以打也好,骂也好,那终究是要伤害到她,他连刚才那几句话,说出来都是极艰难的。
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她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本是无忧无虑承欢父母膝下的少女,该享受全世界最好的宠爱,哪里能是被人当做草芥一样,随意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抛弃就抛弃。
不该的。
她这样好,谁能舍得?
她这样好,这样好。
她哪里都好。
就算她会生气,会发火,会无理取闹,会耍小脾气,会特别记仇,会睚眦必报,甚至还会像刚才那样,把所有的理智都给抛到脑后,不顾一切的想要保护孩子,连命都可以不要。
可在他眼中,她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一个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她这样好。
她这样好,就该是他用尽一生都要去呵护去宠爱的,他哪里舍得真的修理她?
看她听了自己的话后,脸好像更红了,他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指动了动,须臾就伸向她的身后,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想要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若是放在以往,她肯定要一巴掌扇过来,瞪着眼睛说好你个九方长渊又要占我便宜。
可现在。
在他那句舍不得之后。
他双手伸到她的背后,以一种小心又忐忑的姿态,慢慢的让她靠近自己,她也只低着头,红着脸,一个字都不说,一个动作都没有。
只任由他靠近,靠近,再靠近。
靠近到最后,再没有任何的距离了,他终于心满意足的将她拥进自己怀中,隔着重重血腥,用尽全身心的拥抱着她。
一时间,风停了,音没了,这午后阳光暖暖,照到人的身上,好似心窝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而她年龄真的是太小了,即便生了喻儿,身量在他面前,还是娇小。他拥抱着她,他下巴能完全抵在她发顶上而不用故意抬头,他能极清晰的感受到她呼吸的频率和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有些急促,是她太过紧张。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
他轻声的道,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一双漆黑的眸中满满的都是宠溺:“有我在呢,你不要怕。”
怀里传来她闷闷的回答。
“……好。”
然后两个人就谁都没再说话,只静静的拥抱着,在这血色的修罗场中,静谧好似一株互相缠绕着生长的双生花。
旁边暗卫在看着,花雉和无影在看着,绿萼蓝香孙嬷嬷也都在看着。
原本以为九方少主是要怎样结结实实的收拾一顿小姐,好让小姐真正长个记性,却没想到所谓的修理,居然会是这么个修理法。
这叫哪门子的修理,这明摆着是女人做错了事,男人一边给女人解决事情一边教导女人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就算要这样做你也要将事情交给我来做而你不能去做你记住了吗?
众人默默看着,皆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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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今天时速坑奶,刚写完立即发上来,如果有错字请提出,我看到会修改的!
再说一句大家中秋快乐,活动还有最后一个小时哟,抓紧时间全订留言啊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