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知道好多呢。
但楚于岚还是犹疑:“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我,八姐,九姐,我们三个,都是对你做了什么好玩的事?七姐,你一定要全都说出来哦,绝对不能有故意漏掉的,不然的话,我真的会让你打断你的骨头,让你亲自感受一下瘫痪的乐趣。”
楚云裳说着,天真灿烂的一笑,好像沐浴在阳光下的向日葵一样,却让所有人都看得心惊。
然后就见楚于岚身体再一抖,这却不是楚云裳所会做出来的姿态了。
当然,楚于岚接下来的话,也并不是楚云裳会说的,而是楚于岚以自己的口吻表述出来的,和楚云裳本人是没什么关系的。
“对我做的好玩的事情啊……有好多好多啊,多到我都快数不过来了。”
楚于岚认真的回忆着,从楚云裳四岁到十四岁,这十年里,凡是她所知道的,她所听到的,在神智全无的这个时候,全给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很多你知道的事情,我就不用说了,我说一些你不知道的吧。”
楚云裳“嗯”了一声,松开手。
楚于岚这便道:“你记得不记得有一回,我的院子里,进了很多的蛇?”
蛇?
那应该是七岁左右的时候,楚家大少爷从西南回来,却不知何故带了很多很多的蛇。
不过那些蛇,都是人工养殖的,没有毒,而且只听大少爷的命令,是以即便府里有着那么多的蛇,楚玺也没说大少爷什么,只随口嘱咐不要让蛇随便游动,就任由大少爷去。
却不想,第二日清早,大少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宝贝蛇居然全都不见了,可用来使唤宝贝蛇的哨子还在,不知道蛇们为什么会自主离开。
情急之下,大少爷发动所有人在府里找,这一找,就见他的宝贝蛇,居然全跑到了楚云裳的院子里,将楚云裳睡着的床给团团围住,楚云裳胆敢动上那么一动,它们就会集体围攻楚云裳,将楚云裳越界的部位,给咬得血肉模糊的同时,也不知那些宝贝蛇里什么时候混进了毒蛇,将楚云裳给咬得昏迷在床上,死了一样,脸容都是黑漆漆的。
见楚云裳好像快要被毒死了,大少爷立即就吹响哨子,又让人捉住其中几条毒蛇,这才没让楚云裳死掉。
而那混进去的几条毒蛇……
楚于岚道:“十妹,你知道吗,其实那些毒蛇,是九妹放进去的。她让姨娘花了不少钱买的,还偷偷请人,用了和大哥带回来的一模一样的哨子,这才让蛇离开了大哥的院子,跑到我院子,差点把我毒死。”
原来是楚元翘。
楚云裳听着,看了旁边蜷缩在地面上的楚元翘一眼。
正在男侧那边的楚大少爷闻言,也是不由看向楚元翘。
当初还以为是府里的某个姨娘要害楚云裳,没想到,原来是楚元翘啊。
那个时候的楚元翘,才多大?
五岁,还是六岁,抑或是跟楚云裳差不多的七岁?
这样小的年纪,居然就已经有着这样恶毒的心思。
楚大少爷不住的摇头,却也是忘记了,当年的他,之所以会立即控制他的宝贝蛇们离开楚云裳的身边,根本是因为他担心那些毒蛇会咬上自己的宝贝蛇,这才误打误撞的救了楚云裳一命。
而他从西南带回这些蛇,却也正是为了戏弄楚云裳的。
只是时间隔得太过久远,现下楚云裳又是在主要针对着楚于岚三人,火还未烧到他们这些做兄长的身上,他这才对楚元翘感到惋惜,难怪楚云裳会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的报复她了,根本就是她自找的。
只是,这样的惋惜,却在下一刻,立即就转变成了恐慌。
这时候的楚元翘,腰间还在剧痛,胃部也还在抽痛,几种痛苦交杂在一起,让她几乎是生不如死。
可,就是这样的痛苦之下,她愣是听见了楚于岚的话,当即蜷缩着的身体一僵,然后挣扎着抬头,惊慌失措的看向楚云裳。
见楚云裳刚好在看着自己,那居高临下的目光里,闪烁着的种种都是她所看不懂的。楚元翘染着污秽的嘴唇颤了颤,只觉得害怕:“七姐,我,我,我知道错了,七姐,我知错了,七姐,七姐……”
她吓得眼泪立即就流了出来。
根本不用去想,她就知道,今天她和八姐十妹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七姐一手策划的。
七姐就是故意选择了今天,选择在这样一个宾客云集的百日宴,将她们以前做过的所有好事,都给揭发出来,好让人们看看,她们汝阳侯府楚家,究竟是个多么肮脏,多么恶心,多么让人畏惧的地方!
嫡母欺辱,姨娘欺辱,兄长欺辱,妹妹欺辱。
就连血缘关系最为亲密的父亲,也是从来都没有顾及过父女之情。
这样的一个楚家,还怎能被称为是一代极具名望的文人世家?!
楚元翘想着,嘴唇颤抖得越发厉害。
望向楚云裳的目光之中,也是越发恐惧了。
毁了,毁了。
全都毁了!
当初她们造的孽,如今全被七姐给还回来了!
然后也不管身体上的疼痛了,她狼狈的在一堆污秽之中挣扎着磨蹭着,爬起来,手脚并用的朝楚云裳爬去,边爬边哭道:“七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大哥带回来的蛇很好玩,而且大哥也说买那么多蛇回来,就是专门和你玩的,我这才想着弄几条毒蛇,应该会更好玩……七姐,我错了,我错了七姐,求你原谅我,七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啊七姐!”
她爬到楚云裳的脚边,伸手就要去捉楚云裳的裙摆,泪水下雨一样的淌在脸上,将她一张又红又肿的脸,给映衬得更加丑陋狰狞,好像一盘被雨水淋坏了的红烧肉。
“七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以为我弄的毒蛇和大哥的蛇是一样的,我才做了错事!七姐,对不起对不起……要怪,你就怪大哥吧,七姐,是他说买来那些蛇,是要专门吓你的,要是大哥没买的话,我也不会做错事啊七姐!”
见楚于岚居然一下子就把矛头针对到了自己的身上,还在兀自惋惜着楚元翘的楚大少爷,立即一惊,然后陡的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刚巧听了楚于岚的话后,在场众人都正将注意力凝聚到他的身上。
就知道楚家里除了个三爷,其他人没一个好东西,果然啊,专门买那么多的蛇,就为了和楚云裳玩游戏?
玩什么游戏,人蛇共舞,还是人蛇共眠?
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乍一接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且这些正看着自己的人,无不都是鄙夷和痛恨的目光,楚大少爷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无措的看向楚云裳:“七妹,我,我……”
楚云裳没看他。
也没去看爬到自己脚边的楚元翘。
只手拂了一拂,将垂在地上的裙摆给稍稍提离了地面,便没让楚元翘的手捉住裙摆。
然后继续看向坐在对面的楚于岚:“七姐,继续,我听得正高兴呢。”顿了顿,加了一句,“说一些和哥哥们有关的事情吧。我们三个的,我已经不想听了。”
和哥哥们有关的事情?!
这回,不仅仅是楚大少爷心惊了,除楚天澈之外的其他楚家少爷,也俱是惊呆了。
接着一个个的,便也是从座位上起身来,急急忙忙的就走过来:“七妹,八妹,这么多客人都在看着,别……”
“闭嘴。”话未说完,就被楚云裳打断,她声音里平静无比,死水一样,能看到她脸的人,也都是很轻易就能看出她的面无表情,“七姐,除了哥哥们的,还有姨娘的,我也都想听呢。”
她声音平静,可听在楚家人的耳中,却好似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魔,带来无边无际的血腥和黑暗,将整个楚家,都给笼罩在她积压了多年的仇恨之下。
“我想知道,除了三哥外,我们这么多人,都是怎么对你的。你全都告诉我,好不好?”
七姐,好不好?
好啊,十妹。
楚于岚目光空洞,神容也是空洞。
当然好,怎能不好。
你知道的。
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不是吗?
于是,接下来,有关以前那十年之中,除楚天澈外的楚家五位少爷,在娶妻离开侯府成家之前的少年时期里,仗着他们调皮捣蛋捅破天也不怕的本事,是怎样的戏弄、欺辱、伤害、凌虐楚云裳;楚于岚、楚元翘、楚未琼这三个当妹妹的,又是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跟在兄长们的身后,如何迫害虐待楚云裳;赵氏和三位姨娘,又是如何拿捏着种种把柄,惩处施虐楚云裳。
包括楚玺。
这个本该在莫青凉离开了后,理应更加疼爱没有亲生母亲疼爱的嫡长女的父亲,又是如何的放纵着妻妾子女和下人们欺辱着楚云裳,又是如何一次次的不分青红皂白,抽打鞭笞虐待着楚云裳。
如此,种种。
有关楚云裳那暗无天日的十年里,在楚家里究竟是遭受了怎么样的对待,终于是在今天,她酝酿了整整两个月后的百日宴上,通过楚于岚的口,以及楚家人的反应,一件件,一条条的,向着在座的诸位宾客陈述。
向宾客们陈述,当年那样一个天真无邪,被那么多的人誉为是懿都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小孩子,被自己的至亲给逼迫到如今的地步,究竟是谁一手造成的。
是谁一手造成的?
是楚玺啊。
是楚玺,她的亲生父亲。
如果当初,他没有任由赵氏刚刚上位,就拿着楚云裳当靶子作威作福,完全不将楚云裳当成嫡女来对待;如果当初,他没有任由孩子们听了赵氏姨娘们的怂恿,就用着各种各样的办法去欺负楚云裳。
如果,如果。
如果真的有如果,一切还能从头再来吗?
楚玺扪心自问,如果还能回到过去,自己还会那样对待楚云裳吗?
答案……
楚玺微微苦笑。
答案,居然是否认的。
他还是会那样对待楚云裳。
他还是会任由那么那么多的人,一个个的去欺辱楚云裳,一次次的让楚云裳在生死线上徘徊,一年年的让楚云裳在极度的压迫之中看不到任何光明。
因为,她姓楚啊……
她是真正的,姓楚的人……
时间过去很久。
久到桌上的饭菜,都早已凉透。
可没有一个人离开,也没有一个人打断。
所有人都在听着楚于岚讲述,看着楚大少爷赵氏等人的反应,最后再看向楚玺。
看着楚玺,这位已然算得上是年迈的汝阳侯,听着自己的嫡长女,将她十年来的所有惨痛经历都说了出来,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微微瞌着双眼,好似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老人一样,沉默安静的坐在那里,两鬓都是染上了少许的斑白。
看到那白发,有人突然明白。
为什么楚云裳在这里搞出这样大的一场戏来,汝阳侯却是丝毫不插手。
因为,他老了。
他年纪大了,回首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他或许也是知道,自己是做错了的。
做错了事,就要弥补,就要补偿。
所以,他由着楚云裳在这场百日宴上肆意的发挥,他不开口,他不说话,他只以这样一种默认的态度,变相的弥补着楚云裳,希冀能得到她的一丝谅解。
可问题是,楚云裳,真的会接受他的歉意,原谅他,和他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吗?
会吗?
众人不由看向楚云裳所在的方向。
时间过了这么久,楚于岚三人脑子烧得越发糊涂,脸上身上的红疹,也都是自发的破裂开来,流完了脓水,就开始流鲜红的血液,直将她们身上染得红黄交错的同时,狼藉的地板上也是染了不少的血。
饭菜味,脓水味,血腥味,呕吐出来的污秽味,这几种味道混在一起,难闻得能让人恶心犯呕,可楚云裳还是无比平静的坐在那里,以一个听客的身份,似乎什么都闻不到。
然而,流了这么多的血,楚于岚三人的神智,却还是没有半分的清醒。
楚于岚仍旧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楚云裳的经历,楚元翘还趴在楚云裳脚边嚎啕大哭,楚未琼也还坐在地面上,对着空气时不时的嘿嘿傻笑。
至于楚家的五位少爷,早已纷纷惨白着脸,望向楚云裳的目光中满是恐惧;赵氏四人,也是瘫在座位上,脑袋几乎要垂到膝盖上去,谁都不敢看。
而除此之外,伺候在正厅内外的楚家下人们,也都是跪在地上,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等待着楚云裳的发落。
可楚云裳呢?
楚于岚都已经说得磨破了嘴皮子,舌头也是肿得流血了,少女整个下巴上都是鲜红鲜红的,可她坐在对面,目光平静的看着,除了之前因为莫青凉而产生了那么一点变化外,她就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好像楚于岚说的,根本不是她一样。
平静到,谁都不敢相信,楚于岚口中有着那样悲惨经历的人,居然会是她。
人们无法理解。
为什么,她就能这样平静,这样淡定呢?
就连楚三爷都是听着听着,三番两次都差点控制不住,想要离开座位去打死胆敢那样对她的人,若不是被那位少主拦着,今日的百日宴上,就要闹出人命了。
楚三爷都这样容忍不了了,她却是如何能隐忍得了的?
想不通,亦猜不透。
只能觉得,楚家这位七小姐,实在是太能隐忍。
隐忍了整整十年,方才在今天,予以最狠毒最致命的打击。
不过……
人们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为什么,她要隐忍那十年时间呢?
那十年里,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做了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承受着各种各样的苦痛,她明明是有着那个能力,可以让自己脱离楚家啊?
还是想不明白。
那边,楚于岚还在继续说着,说得嘴巴不停流血,字句都说得不甚清楚了,楚云裳终于大发慈悲的开口:“好了,七姐。”
楚于岚立即住口。
少女视线模糊,高烧烧得眼白都是通红,似是能滴下血来一样。
隔着鲜红的视线,楚于岚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却是越看,越觉得面前这个人的脸,怎么就那么模糊,模糊到她根本不是十妹楚未琼,而是,而是……
“楚云裳。”
楚于岚终于叫准了她的名字,然后通红的眼睛,就陡然瞪大了。
像是看到了比梦魇之中,还要更加可怕的事情一样,看着对面的人,楚于岚的五官,陡然就变得扭曲了起来,让得本来就分外难看狰狞的脸,变得更加的丑陋了。
“楚云裳。”楚于岚唇肉都裂开了,一个个鲜红的口子清晰可见,说出来的话却带上了满满的哭腔,“你是楚云裳,你是楚云裳……”
身躯开始剧烈的疯狂的颤抖,楚于岚手脚发软,竟是“扑通”一下,滑下了椅子,跌坐在楚元翘的身边。
楚元翘还在哭着,闻声睁着一双鱼泡眼看过来。
就见楚于岚这时候神智已经被刺激得隐约有些恢复了,只是那神情之间,却充斥着满满的恐惧。
“楚云裳,楚云裳……”
她说着说着,终于没能忍住,流下泪来:“楚云裳,七姐,对不起……”
七姐,七姐……
对不起,对不起……
楚于岚几乎是哭得声嘶力竭。
然,她对面的七姐,却还是面色平静,眼神平静的看着。
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