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楚云裳这么个榜样在,她们三个也搞出什么未婚先孕的幺蛾子来,到时候就真的贻笑大方,他们楚家的名声会彻底臭了。
察觉到赵氏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隐有着什么紧张忐忑之意,楚云裳微微敛眸,看起来是在思索的样子。
须臾便淡淡道:“想吃的倒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母亲若是有心,就给喻儿准备点衣服鞋子吧,小孩子长得快,过不多久就夏天了,衣服也该换一换了。”
这是全身心都放在儿子身上了。
赵氏听了,瞬间了然。
也是,当母亲的,谁不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凡什么都是先想着孩子,倒是自己光顾着想楚云裳的身份,忘记了这最重要的一点。
知道楚云裳的态度,赵氏心情大好:“好,等百日宴过了,母亲有空,就亲手给喻儿做几件小衣裳。”然后颇有些自得的道,“不是母亲自夸,母亲年轻的时候,女红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你八妹小时候的衣服,不少都是我亲手做的呢,谁家夫人见了都是要夸一夸母亲的女红。”
“是么。”楚云裳笑了笑,“八妹真幸福。我小的时候,我娘都没给我做过什么衣服,我穿的都是布庄里做的,嬷嬷也给我做过好几双鞋子,就我娘没给我做过。”
说起莫青凉,赵氏脸上笑容立即隐去了。
刚刚还特别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如同冬天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刺骨的寒。赵氏神色有些不快:“……莫大小姐那时候还是女官吧,整日里忙案子,自然没什么空给你做衣服了。”
楚云裳“嗯”了一声:“我娘是个好官。”
赵氏僵着嘴角,呵呵笑了笑,笑容僵硬,皮笑肉不笑。
这还是楚云裳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莫青凉。
不,不对,就算是在楚玺面前,这十年来,楚云裳都是没有提过莫青凉的。
今日,却是怎么了?一大早就说莫青凉,真着是让人心中不悦。
赵氏接着就没什么好心情再和楚云裳说话,简单的说了两句,确定了一下出府玩的时间,然后就悄悄的问了句,要不要叫上侯爷一起?
要是叫上楚玺的话,就得挑楚玺休沐的时候了。
不然楚玺平日里都是很忙的,甚至有时候是根本夜不归宿的,不提早通知他,他根本腾不出什么时间来。
楚云裳沉默了会儿,才道:“母亲,你很希望云裳能和父亲和好?”
赵氏看出她的犹豫,不由便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都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听谁家里父亲和当女儿的关系差到连面都不要见的?昨日发生的事儿,母亲也是知道那么一些,母亲承认,侯爷说话的确是难听了些,但那也是事急从权,当时那个情况,他哪里能考虑那么多?夜里侯爷就跟我谈心,说他也是后悔,可是你说你不想见他,他也就没好意思拉下脸来找你说话,只是母亲看不过去,今儿才同你说说。云裳啊,听母亲一句劝,侯爷年纪大了,说话做事,难免有时候考虑不周全,你是当女儿的,总该体谅一下他,不要太较真,不然传出去了,本来好好的父女两个,偏生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这多没面子。”
实际上,赵氏这话说得还很委婉了。
昨日在明月小筑里发生的事,因为没人吩咐要守口,早有下人将那事情给传了出去。
现在懿都里都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汝阳侯府的侯爷和七小姐,关系已经闹到和七小姐怀孕之时差不多的程度,就是不知道这矛盾日积月累的,汝阳侯还会不会一朝爆发,要将七小姐再给赶出懿都。
要真到了那个时候,楚家名声绝对是要一落千丈,楚玺再想挽回楚家的声誉,那就很难了。
而楚玺素来都以将楚家发扬光大为己任,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看着楚家毁在他手中。
所以赵氏今日才会苦口婆心的劝。
楚玺那边还好,楚玺年纪大了,老人总是喜欢回忆,会想很多,与己度人设身处地的一想,就会知道自己是错在哪了;可楚云裳就不一样了。
楚云裳如今正年轻着,性子是众所周知的偏激,就算钻牛角尖了,也得将那个尖儿给钻透才肯罢休,是以赵氏劝得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强势,只小意的说楚玺知道错了,希望她能原谅楚玺,父女两个不说和好如初,也总得不要闹那么僵,免得让外人看笑话。
赵氏知道,自己充当和事佬,别说强势了,只要说错那么一句话,以楚云裳的性格,都是绝对不会同意原谅楚玺的。
毕竟昨日真的是楚玺做错在先,楚云裳后来反击的那些话,全都是因为楚玺先说得难听,还请家法要打人,楚云裳才会那样做。所以就本质而言,楚云裳是没什么错的,就算真有错了,也绝对不能说出来。
不然,本来就闹得特别僵的父女两个,要是因为自己一句错话闹得更僵,那自己岂不是得哭死去?
这绝对不是赵氏愿意见到的。
父女两个,能和好,就尽量和好;实在和好不来,那就慢慢的缓和,绝对不能让关系再毁掉了。
赵氏的想法,楚云裳随便想一想,就能猜出个十之*。
于是,想着自己都能将楚于岚三人给治成如今的模样,何不再继续大方一些,让他们更多的感受到折磨到来之前的她的仁慈?
她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应了:“母亲说得对。既然如此,到时候让父亲也一起吧。”
让楚玺也一起,见证一下她最后的仁慈。
不然,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
楚云裳想着,见赵氏因着自己的话,瞬间变得很是惊喜:“哎,这才对嘛!都是一家人,哪有隔日仇,说开了就过去了,别想太多,啊。”
“嗯,云裳明白。”
再坐了会儿,楚云裳就回去了,不过临走之时,许是察觉到了哪里有不对劲的,便有意无意的看了谁一眼。
被看的人神色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云裳仔细看了眼,也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有点意思。
她边走边想。
原来二爷爷和她说的是半点错都没有的,楚家里有人,狼子野心真是大得可以。
不过有野心正好,她刚好可以利用,好让楚家在日后,得以彻底覆灭。
只有楚家毁了,楚家才是真正的安全,才能以世人眼中一代文人世家的身份,真正的名垂青史。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阳光明媚,普照大地。
……
许是因为楚云裳答应了赵氏,会和楚玺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接连几日,原本楚玺见着了楚云裳,都是要远远避开来走的,不过现在,见到了,虽然彼此不说话,也不打招呼,但总算没有再互相避让,这看在侯府众人眼中,也是让不少下人得以松一口气,做事更加勤快了。
下人们明白,只要侯爷和七小姐的关系不要那么僵持,那就表明七小姐暂时还不会和侯爷反目成仇,那他们这些当奴仆的脑袋,就还是能保得住的。
只要能在七小姐眼皮子底下保住小命,那别说对七小姐恭敬了,就算是要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是愿意去闯一闯的。
楚云裳难能在这段时间里,真正享受了一下何为嫡长小姐的待遇。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楚喻百日越来越近,赵氏这个当主母的,和帮衬的姨娘们也是越来越忙了。
不过忙活了几天后,赵氏还是在楚玺即将休沐的时候,腾出了一天空来,要和楚玺一起带领府中女眷们出府玩。
具体是去哪里玩,赵氏挑了很久,最后选了侯府在郊外的一个庄子。
那庄子背靠一座小山坡,很凉快,也很安静,山上好像还有一些小动物,他们可以在那里野炊烧烤,吃吃野味,相信小姐们也都是会欢喜的。
于是,等楚玺难得休沐了的这天,天不过刚亮,昨日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隐约还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赵氏已然起了个大早,指挥着奴仆们将野炊需要用到的东西给装上马车,也带了一些食材,更多的则是准备到了庄子里再弄,反正庄子离京城不太远,旁边还有着一些村庄,时间还是充足的。
等东西差不多都装好了后,姨娘和小姐们简单的用了点早饭,都过来了。楚玺也是整理了一下政事,就穿戴整齐,从书房过来了。
楚云裳这回没有迟到,抱着楚喻,领了绿萼和花雉,身边照旧尾随着大白,按时来了。
因为要一家人一起出府玩,即便还在低烧着,但楚于岚三人也表现得很是兴奋。
三个少女脸上都蒙着一层轻纱,用来遮挡脸上和脖子上还未彻底消除的红疹。隔着纱巾见到楚云裳走来,三人都是乖乖巧巧的喊:“七姐来了。”
楚玺循着一看,天色尚早,薄雾还未彻底散去,他那个女儿就从薄雾深处漫步而来,一身素白,脸容似玉,神色清冷得好似任何的人和事都不能让她眼中起些许波澜,连昨日雨水凝聚在花叶之上的露珠滴落在她眼前,她也是神情凉薄得不会去关注半分。
这点完全不像他。
至少他自忖他为人处事,从来都不会这样冷冷淡淡,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似的。
那么,是像谁呢?
像莫青凉吗?
不对,也不像。
莫青凉虽说性子有些淡,看起来可能有些不太好相处,但其实人还是很温柔的。
而楚云裳……
楚玺认真想了想。
他似乎就没见过楚云裳温柔的时候,嗯,对她儿子除外。
一说楚云裳儿子,他目光转了转,看向楚云裳怀中的孩子。
这些日子以来,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眼看着就快要到夏季了,楚喻身上的衣服也是一脱再脱,如今大清早的竟然就只穿了两件薄薄的小衣服,照旧是母子装,纯白的底,上面绣着时下最流行的小孩子喜爱的可爱图案,纤细的手腕上一根深蓝色的长长绸带,脚上则蹬了一双小虎头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致娇嫩,教人打从心底里喜欢。
楚玺遥遥看着这个孩子。
这样由远及近的看着,楚玺恍然才想起,似乎楚云裳回京这么久了,他还从没抱过这个外孙。
这明明是他第一个外孙啊。
以往府中有小孩来,不是孙子就是孙女,或者是关系交好的高官富豪家里头的小辈。
除楚云裳,府里其他三位小姐距离及笄少说还要个一两年,至于生孩子,那就更是以后的事了,所以,这样一个清晨,看着楚云裳抱着楚喻漫步走来,楚玺难得生出一种冲动。
想要抱一抱他的这个外孙。
想要抱一抱,这个当初差点被打掉的命苦的孩子。
等楚云裳走过来了,还没问好请安,楚玺就慢慢的开口:“嗯,云裳,让我抱一抱孩子。”
楚云裳刚到嘴边的问好立即咽了下去。
她转眸一看,楚玺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分明是在和自己说话,可偏生他眼睛却没望着自己,只死死地望着地面,似乎脚下踩着的这青石板能被他看出一朵花来。
这还是自之前吵架后,楚玺主动和自己说话。
楚云裳看着他,旁边赵氏等人和奴仆们,也都是看了过来。
看着这样的父女俩,不对,是祖孙三人,众人的心里,都是不禁产生了一些微妙感。
侯爷居然主动和七小姐说话了。
莫非,今日这一场外出野炊,还真是整对了?
正想着,就见楚云裳神色淡淡,“噢”了一声,然后就朝着楚玺走过去,作势要将怀中的楚喻递给他抱。
楚玺忙不迭的抬眼,楚云裳分明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就已经伸出双手,手臂竟不自觉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激动,总之众人看着,猜想此刻侯爷的心里,肯定是十分复杂的。
其中赵氏更是感同身受。
这简直和当初自己第一次抱喻儿的时候一样,七上八下的,紧张极了。
见楚玺手臂不稳,楚云裳也没说什么,走过来后,就将楚喻递过去。
楚喻虽说不太乐意让楚玺抱,但这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外祖父,当即也只得松开搂着娘亲脖子的手,柔软的小手掌好像软绵绵的云朵一样,转而搂住了楚玺的脖子,一老一小就这样亲密接触了。
而这同样是楚喻记忆之中,自己第一次被这个外祖父抱。
前世三年,在侯府里呆了一年,外祖父别说抱自己了,就算是好脸色,也从没给过自己。
小孩儿被抱好后,仰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
这样近距离的一看,楚喻这才发现,外祖父好像年纪真的很大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正当壮年一样,面容并不显老,精神头也是极好,可楚喻却是认真的看到,外祖父两鬓的头发,已经有一些开始发白了,眼角周围,也是有着淡淡的皱纹。
这是已经老了的征兆。
楚喻想了想,自己三舅舅都比娘亲大了七八岁的,想来自己大舅舅更是比娘亲还要再大上好几岁。
这样算来的话,外祖父现在也该五六十岁了,嗯,的确老了。
不过老到这个程度,却还是牢牢抓着侯府大权不放手,楚喻坏心眼儿的想,也真是难为外祖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劳这么多事。
而楚玺低头一看,这小孩儿正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那一双乌黑的眼睛好似黑曜石一样,纯澈通透无比,恍惚能看进人内心深处去,将人掩藏在心底里最深沉的想法都给剖析出来,看得楚玺目光一转,竟是不敢再看了。
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真是生得可爱,禁不住就想赶紧和他娘把关系给处好,不要再像仇人似的针对了。
最好是能像别人家里的父女一样,和和美美,温温馨馨的,不要再闹出什么矛盾。
可楚玺却十分清楚的明白,这根本是异想天开了。
赵氏之前和楚云裳说得好听,说总归是父女至亲,低头不见抬头见。
但实际上,楚玺这段时间里,经了那日激烈的争吵后,也的确是认真的想了,楚云裳之所以能和自己如此针锋相对,甚至不惜直接说出要他死的话来,的确是因为这十年来,自己做错了太多的事。
错得太多,很多东西都已经无法挽回,楚云裳对他的恨不是两三日积累的,她是真的恨不得他能死,还谈何能放下仇恨,和他相亲相爱?
如今她能放下身段,亲自给楚于岚三个看病,他就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烧高香了,更多的,连想都不敢想。
一想,心脏就好像被谁给生生撕扯开来那样的疼,疼得他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在自动回放着这十年来自己所做的事,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他对楚云裳做过的所有事,错的,污蔑的,不该做的,乱泼脏水的,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件件,一次次,全在脑子里回放,直看得他满心痛楚,连呼吸都是艰难。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做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早将楚云裳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情分给亲手磨灭掉,如今她还能平平静静对自己喊“父亲”,楚玺发自内心的觉着,或许她每对他喊一次父亲,心中都是要将他的人给狠狠砍上那么一刀,否则,她表面上不发泄出来,心里却还憋着,她一定会抑郁的。
本来就是个被痛苦折磨了那么久的人,若是再抑郁的话,楚玺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楚云裳,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他根本不敢祈求楚云裳能放下对他的仇恨。
他只希望,她和他之间,就如现在这般,彼此粉饰太平就好,谁都不要再将这一层太平给撕开了,否则,太平底下的仇恨,将会让他无法再面对她。
无法面对,同时亦是无脸面对。
目光有些恍惚的看着怀中的楚喻,楚玺眼前禁不住又浮现起了楚云裳小时候的样子。
她小的时候,和这喻儿一般大的时候,也是和喻儿一样,生得玲珑精致,谁见了,都是要夸他好福气,居然得了这样一个好看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