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势大,以西河一州之力实在难于启元抗衡,而投降北疆更无异于与虎谋皮,若不是义父铁骑声威不减,到了嘴边的一块肥肉谁会犹豫?
降于北疆三十年,早就物是人非。只不过一直都没来过王庭的南院大王,终究还是踏入了王庭。安春秋知道这一趟回来义父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在想究竟值不值得如此,但他跟霍思远有一点都一样,就是重来不会反对义父的决定。
起码在义父活着的时候不会。
茶楼外忽然一阵嘈杂,两人转头却见街对面的墙角里有个穿着破烂僧衣的老和尚,盘腿抬手合十稳坐地上一动不动,周围不知哪儿来的一群调皮孩童,看见一个光头坐在地上跟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就嘻嘻哈哈的围过去捡起地上的土块朝老和尚身上丢。
老和尚仍然一动不动,结果有土块砸到了头上,当即就有鲜血流了下来。
那群惹出祸事的孩童看见给人打出了血当即一哄而散。
“熊孩子。要是以后我儿子敢这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安春秋哼了一声。
“别说孩子,你倒是先给我找个儿媳妇啊。”
安渡山哈哈一笑。
“春秋你去把那个僧人请上来。”
“是,义父。”
安渡山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开始执刀杀人,至今死在他手上或因他而死的人不计其数,他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善良人。但帝沙国灭之后安渡山这个不信佛道的人却变得礼僧礼佛,许是作为岳丈作为外公觉得愧疚。
“北疆人向来笃信萨满,佛法之言对他们游牧民族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东西,大师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来这凶险之地?”
将老僧请上来之后安渡山亲手给他倒满了一杯茶。
老僧形容枯槁嘴唇干裂,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辛苦。
他谢过安渡山之后端起茶杯,却不牛饮,只是小抿一口沾湿了嘴唇。
“萨满也好,其他也好,我佛都是教导人心向善,北疆杀伐之气太重,老和尚不自量力,却还想试试能不能化解一二。”
“只要人还是人,就会在野心的驱使下战乱不断,帝沙有佛国美誉,不也没逃得了灭国。大师身为佛门中人,不知道渡人先渡已的道理?”
“施主也懂佛法?”
老僧忽然张大了眼睛,眼底光芒毕现。
“看过几本经书,说不上懂。”
安渡山呵呵一笑。
“施主须知,渡人也是渡己。帝沙众僧受困于一城一池之内,而老僧想的,是让佛的种子传遍天下。”
“凭你一个人?”
安渡山有些觉得这老僧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自然不是,连儒家都有言,人之初性本善,我教化一个人,他再去感化更多人,如此早晚会天下人皆向善。”
“大师倒是自信的很。”
这下连安春秋都觉得老和尚是在胡言妄语。
“那老夫期待大师能早日度化众生。”
坐在茶楼休息够了,跟老和尚驴唇不对马嘴的也说了半天,两人便要起身离开去宫城里面圣。
“施主且留步。”
老僧却又叫住了两人。
“有些话老僧思量半天,本不应泄露天机,不过施主有一茶之恩,老僧还是想多叮嘱几句。”
已经叫来伙计结完帐正欲离开的两人听老和尚说有什么天机,不由得相视而笑。安春秋这边便已经伸手去拿腰里的碎银子了。
“这话,只能说给施主一人。”
老和尚看着安渡山说。
安渡山跟安春秋摆摆手,于是安春秋便先行到外面候着。
“大师请讲。”
“施主是不是有至亲之人依旧在外流浪未归?”
“看我这年纪给人当爷爷都够大,有孩子在外闯荡历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安渡山重新坐下,听老和尚一字一句的说。
“施主是富贵人相,不是财倾天下的富商便是权可通天的贵人,您先天不足都是大半辈子靠着拼命积攒下来的,可您却没有子孙福气。”
老和尚满脸皱纹跟烂梨一样,此刻却紧盯着安渡山的相格观看。
“您那个在外历练的至亲,是天生的命格,虽富贵却要受尽苦难,无父无母,自己也是短命,如果可以还是不要让他回来。”
“这是为何?”
安渡山一愣。
“因为要是他回来,你就难活了。”
老僧一语说毕竟是再难出声,空张着嘴巴却只剩呜咽。最后老僧摆摆手,便率先起身告辞。
安渡山不知信或没信,只是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愣了许久,渐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自己那个外孙,过得的确很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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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春秋没听见老和尚跟义父说了些什么,只是义父回来后有些闷声不语。
他细心的帮义父换好穿了几十年的甲胄,又递过来那把疆刀。
北疆王帐可穿甲带刀,这是那些北疆人都没能获得的殊荣。
收拾妥当之后安渡山总算回了魂,借着铜镜上下打量了一下已经显得极为苍老的自己。
似乎这副铠甲穿起来都不如年轻那会儿好看。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够了。”
安渡山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老夫几十年前可以打的他们那些北疆人不敢南下,现在依然可以震的他们放不出屁来!”
走吧,去给我那可怜的孙儿拼杀最后一场!
安渡山转过身在心里念叨。
曾有沙场铁甲拒北疆,现今人老已经替换了好儿郎。
待子孙威名新竖起,西河终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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