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嬷嬷去了慈萱堂,见陈老夫人黑沉着端坐在上方,便微微屈膝福身道:“宁氏见过老夫人。”
陈老夫人见宁嬷嬷对自己的态度极为不恭敬,拍着椅子扶手勃然大怒道:“忧姐儿就是打发你这样给老身请安么?”
宁嬷嬷站直了身子,眼中含着一抹讥讽,淡笑道:“今日我到府上来,是应了府上奶奶的请求,否则,我们忠勇郡王府之人不会踏足这里半步。”
陈老夫人气的脸都青了,只愤怒大叫道:“大胆狗奴才,岂敢如此和主子说话,来人,把这贱奴拖下去重打四十板子。”
宁嬷嬷听到陈老夫人的这句话,不由笑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她摇头笑道:“老夫人真是威风啊,蒙郡主恩典,我早就消了奴籍,是正经的七品敕命夫人,就算老夫人身上有二品的诰命,也没有权利杖责我这七品敕命夫人吧。”
“你……这怎么可能?”陈老夫人万没想到无忧替宁嬷嬷消了奴籍不说,还为她求了敕封,虽然只是小小的七品夫人,却也是官身,若公然动她,必将让已经风雨飘摇的靖国公府越发雪上加霜。杖责奴仆和殴打敕命,可是天地之别。她今天若敢打宁嬷嬷一板子,明儿就会被一撸到底被贬为庶民,甚至还有可能被抓进衙门问罪。
想了一回,陈老夫人硬生生转了笑脸,干笑道:“想不到你如今也是敕命夫人了,看座。”
宁嬷嬷淡淡道:“坐就不必了,老夫人一定要我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若没有要紧之事,那我便告辞了,王府事情多,比不得府上清闲。”
陈老夫人被宁嬷嬷噎的险些儿背过气去,这是赤果果的讥讽打脸,偏她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已经进了腊月,各处送租子的庄头没来不说,就连年礼都没有人送了,陈老夫人按着旧例送了几家,不想全被退了回来。在京城亲贵仕宦的圈子里,早已经没了靖国公府的立足之地。
“既来了怎么也得吃杯茶吧。”陈老夫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勉强笑着说道。
宁嬷嬷淡笑不语,邓嬷嬷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茶端了上来,宁嬷嬷端起茶杯先闻了闻,然后送到唇边喝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淡笑道:“茶不错。”
宁嬷嬷穿了件出风毛大袖袄,因此举杯之时袖子便将陈老夫人和邓嬷嬷的视线遮住了,所以陈老夫人并不确定宁嬷嬷真的喝了这茶,因此便笑着劝道:“既觉着这蒙顶茶还能入口,何不多用一些呢?”
宁嬷嬷从右边袖子中拿出一方丝帕醮了醮唇,摇头道:“我这几年身子不太好,大夫不让多吃茶,若老夫人没有别的事,那我便告辞了。”
邓嬷嬷悄悄看了看放在宁嬷嬷旁边的茶水,见下去了一小半,便向陈老夫人点了点头。陈老夫人会意,便说道:“那老身就不虚留了,邓嬷嬷,送客。”
宁嬷嬷一出靖国公府,立刻对翠儿说道:“快拿个干净匣子过来。”
翠儿赶紧将一个小巧的点心匣子腾空,用帕子仔细擦了几遍才交给宁嬷嬷道:“老奶奶,没有别的,您看这个点心匣子行么?”
宁嬷嬷拿过匣子闻了闻,确定没有什么味道之后才将左袖中一方湿漉漉的丝帕拿出来放到匣中封了起来。
翠儿吓了一跳,忙问道:“老奶奶,帕子怎么湿了,呀,您的袖子也湿了。”
宁嬷嬷淡笑道:“不妨事,叫他们快些赶回王府。”
翠儿应了一声,赶紧告诉跟车的万管家,万管家一声令下,马车便将马车赶的飞奔起来,不到两刻钟便回到了忠勇郡王府。
宁嬷嬷一回府就去找无忧,将那放送湿帕子的点心匣子交给她道:“郡主,老夫人一定要我吃茶,只怕这茶里有什么问题,我没敢吃,悄悄倒了些在帕子上。”
无忧点头道:“好,我这就命人把帕子送到石副院判府上请他查验。”
那条浸着茶水的帕子立刻被送到了石副院判的府上。不到一个时辰,石副院判便匆匆赶到了忠勇郡王府。他一见到无忧便火急火燎的问道:“请问郡主,这帕子由何处得来?”
无忧笑道:“石大人何不先告诉我这帕子上有没有毒呢?”
石副院判急道:“郡主,这帕子上有毒,这毒是下官师门秘传之毒,外人绝对不会知晓,请郡主告诉下官这毒是从何处发现的?郡主,下官师门早年惨遭灭门,下官追查凶手已经追查了整整三十五年,求郡主成全下官吧。”说着,石副院判向无忧双膝跪倒,神情相当急切。
无忧忙道:“石大人快快请起,我告诉你也就是了。此毒出自靖国公府,今日我们王府的人去靖国公府,老夫人便用这加了料了茶水招待,幸亏我们王府的人机警,将茶水悄悄倒在手帕上,我们原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毒,这才想请石大人查验。石大人,可否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毒,毒性如何?”
石副院判低声道:“此毒名为噬魂,服下之人会在一个月后无疾而终。除非开膛验尸,否则绝对没有人能验出死都的真正死因。幸亏府上之人没有喝下此茶,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噬魂之毒毒就毒在此药无解。”
无忧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叠声叫道:“快去请宁嬷嬷来。”
少时宁嬷嬷赶到,无忧急切的问道:“嬷嬷,那茶你果然一口没喝吧?”
宁嬷嬷笑道:“郡主放心,老奴真的一口都没有喝,只是做了做样子,连唇都没沾着。”
无忧这才踏实了许多,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
宁嬷嬷忙问道:“郡主,那茶水果然有毒?”
无忧点了点头,宁嬷嬷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摇了摇头,陈老夫人要往死里作,她一门心思自寻死路,谁也救不了她。
石副院判皱眉看着宁嬷嬷,他想不通为什么陈老夫人会用极为珍贵的噬魂来对付这样一个老妇人。噬魂的配方已经被他的师公毁了,当今世上绝对不会有人能配出来。当日被抢走的只是六粒配好的小药丸。
石副院判心里想着,口中不由说了出来,无忧听后淡淡道:“石大人有所不知,我这位嬷嬷是极要紧的人证。她的平安会让有些人寝食难安,故而必欲除之而后快。”
一趟北巡,让庄煜无忧无忌和石副院判的关系密切了许多,靖国公府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已经在京城住了六年的石副院判自然也听说了许多,否则无忧也不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石副院判点了点头,向无忧跪下行礼道:“下官多谢郡主。”
无忧笑道:“石大人快快请起,这也是巧合之事,您不必如此。”
石副院判只摇头道:“郡主,下官追查灭门仇人,已经整整三十五年了,自从八年前下官顺着线索追查到京城之后,就再没了消息,如今又有了头绪,下官一定要谢郡主大恩。”
无忧知道石副院判的性子,若不让他磕完头,他必不肯起身,只得受了礼,命人将石副院判扶了起来。
石副院判一起来便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对无忧郑重的说道:“郡主,这是下官配制的解毒丹,除了牵机,噬魂,绝情三种毒不能解之外,可解一切之毒,下官穷三十年之力才配成六粒,有三粒秘贡宫中,剩余三粒都在此瓶中,请郡主一定收下。”
无忧忙道:“这不行,石大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石副院判肃容道:“郡主,下官之所以留下三粒解毒丹,为的就是酬谢告知来门凶手线索之人。如今下官从郡主处得了消息,这解毒丹自当奉上。”
“可我并没有为你找出灭你师门的凶手,这礼,我受之有愧。”无忧坚决说道。
石副院判笑道:“郡主若执意不收,下官便只有将之毁去了。”
无忧皱眉看着石副院判,没奈何的叹了口气,这石副院判的性子确实也够古怪的,花了三十年心血配制的灵药,他竟然说要毁去。这三粒解毒丹若真的被毁了,无忧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她只得点头道:“好,那我先收下。”
石副院判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向无忧拱手做揖道:“下官告退。”无忧赶紧命万管家将石副院判送出王府。
看着那装着三粒解毒丹的墨玉小瓶,无忧没奈何的笑了笑,将之亲自收藏了起来。她只希望这解毒丹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
过了三日,柳氏发动了,宋嬷嬷赶紧到王府报信,宁嬷嬷再次再着四个婆子,由万管家率王府侍卫护送着去了靖国公府。
果然为柳氏接生的稳婆有问题,按说柳氏这也不是头一胎,她都生过两个孩子了,再生起来应该会很快,柳氏挣扎了两个多时辰都没有把孩子生下来。宁嬷嬷立刻命跟自己前来的婆子上前替下那个稳婆,那个稳婆还叫囔着不肯离开床边,宁嬷嬷冷道:“你若不离开,不论大人孩子哪一个出了问题,你必得填命。”
那稳婆心中大惊,她是想赚银子,可也不能拿命去换,没了命,有再多的银子也没有用,稳婆立刻将位置让了出来。换上宁嬷嬷带来的婆子之后,不过半个时辰,柳氏就生下一个极为瘦弱,哭声象小猫儿一般的男婴。
先前接生的那个稳婆这会子却机灵起来,她立刻抢着把小婴儿洗好抱起来,飞快的抱出产房,高声叫道:“恭喜老夫人老爷,夫人生了位小公子。”
在外头等着的陈老夫人大喜,一叠声的叫道:“赏,快赏,府中每人赏一个月的月钱。”季重慎听说柳氏生了个儿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终于有嫡子了。
邓嬷嬷心中暗恨,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那稳婆一眼,可那稳婆却只假装没有看见,笑嘻嘻的将大红襁褓送到陈老夫人的怀中,从丫鬟手中接过了报喜的赏银。
产房之中,宁嬷嬷看着正欲装晕的柳氏,沉声道:“二奶奶不是想背信食言吧?”
柳氏紧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双唇,半晌方才低声道:“你们都出去。”
宋嬷嬷赶紧上前求道:“宁姐姐,好歹让我们奶奶换洗了再说吧。”
宁嬷嬷冷冷看着宋嬷嬷,直看的她低下头,带着人灰溜溜的避到了旁边的耳房之中。
柳氏见状只能低声说了起来,宁嬷嬷立刻拿过一件干净的中衣,醮了血水飞快的记录着柳氏的每一句话。说完之后,宁嬷嬷将那血书给柳氏看了一遍,冷声道:“二奶奶按个手印吧,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柳氏如何肯按,事实上她看到宁嬷嬷记录的时候便已经后悔了,只是此时她脑子象是上了锈,想编几句假话蒙混过关都不能够,硬是被宁嬷嬷逼着说出了她所知道的真相。
宁嬷嬷见柳氏不想按手印,只冷笑道:“二奶奶看来是想到大牢里坐月子了。”
只这一句话,柳氏便惊的飞快在中衣上按下了血手印。她所说的全是关于当初陈老夫人怎么谋害杨氏之事,对于她自己做的手脚,柳氏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起。柳氏心里其实是非常希望忠勇郡王府一举扳倒陈老夫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的当家做主。那怕是只做个平头百姓家的当家娘子,总也好过做陈老夫人的傀儡,陈老夫人活着一日,柳氏便只是个拿钥匙的大丫鬟,当家不掌权。
“嬷嬷,求您让我坐个安生月子。”柳氏盖完手印之后,虚弱无力的哀求起来。
宁嬷嬷想了想,淡淡点了点头。便是要告,也要出了正月才好行事。等出了正月,柳氏便也出了月子。
收好血书,宁嬷嬷净了手,带着四个婆子走出产房,陈老夫人认定宁嬷嬷已经喝下加入噬魂的毒茶,此时看她便如看死人一般,倒没再生事,让宁嬷嬷一行人顺利的离开了靖国公府。若陈老夫人知道宁嬷嬷怀中揣着一份要她性命的血书,只怕会立刻杀了宁嬷嬷烧了血书,以保她的平安无事。
回到忠勇郡王府,宁嬷嬷将血书交给无忧,无忧看罢脸色惨白浑身直颤,哭倒在宁嬷嬷的怀中。宁嬷嬷也是老泪纵横,一老一小哭的不可开交。
无忌打从外头经过,听到阵阵哭声,急忙冲进来高声叫道:“姐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无忧知道无忌是个火爆性子,立刻抓起那幅血书藏于身后,胡乱擦了眼泪慌乱的摇头道:“没事,没有人欺负我。”
无忌自小练武,比一般人耳聪目明多了,他一眼便看到了无忧藏到身后的血书,立刻冲上前将血书抢到手中,跳开几步便展开看了起来。
无忧急了,拍着桌子厉喝道:“季无忌,把血书放下。”
无忌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无忧,委屈的说道:“姐姐,我为什么不能看?”
无忧忙上前抢过血书,无忌不敢跟她抢,只撅着嘴气道:“姐姐!”
无忧将血书叠起来放到一个木匣子里锁起来,然后才对无忌说道:“无忌,不是不给你看,而是现在不能给你看,姐姐答应你,过了正月十五就让你看行么?”
无忌执拗的摇头道:“不行,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现在不能看?”
无忧叹道:“无忌,你不相信姐姐么?”
无忌急道:“姐姐,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为什么现在不能看?”
饶是无忧平日聪慧过人,此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说服无忌,倒是宁嬷嬷惯会哄小孩子,便对无忌笑道:“小王爷有所不知,这是一封诉冤的血书,老奴那故人的冤情太惨,郡主和老奴看了也为她伤心难过,这才落了泪。只是皇上已经封了笔,直到元宵节后才开笔,与其让您看了先生一个月的气,倒不如等过了正月十五再看,到时候小王爷正好打抱不平不是。”
无忌脸色这才好了些,原来她的姐姐是被别人的冤情所感而哭,并不是被人欺负了。无忌不由腹诽道:“果然女人就是爱哭。”
听完宁嬷嬷现编的说辞,见无忌脸色略好了些,无忧才暗暗松了口气,赶紧点头道:“就是就是,无忌,你性子急,这会儿让你看了,你这个年可就再不能过的安心了。也不在乎多等一个月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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