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吉云泪如决堤,口内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俩个时辰前,负责看管她们的狱卒几壶热酒下肚,竟见色起意对她们动起了手脚,拉扯之间,花吟动了胎气,吉云尖叫连连,后来引来了狱卒长,狱卒被一个耳光抽醒,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起先狱卒长怕担责,虽然看花吟疼的厉害也没敢上报,后来见出了血,才怕了,慌忙报了上去。
幽冥子跟着段王爷从狭长的甬道走了进来,尚未入内就闻到一股恶心的血腥霉味,直到走到最里面才看到俩个女人抱在一处。
段王爷急命狱卒开了牢门,幽冥子自他身后一步踏了出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探了花吟的脉搏。
花吟已经疼的意识不清了,感觉有人在碰自己,本能的抽回手。
幽冥子说:“是我。”
花吟模糊中,废了好大劲才看清是幽冥子,又怕是错觉,泣道:“幽冥子,是你么?”
幽冥子说:“叫师兄。”
花吟叹了口气,放心了,“师兄,我的孩子交给你了。”
幽冥子与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检查了一遍,眉头紧皱,说:“那你呢?”
花吟说:“我还能活么?”
“不能,”幽冥子答的干脆。
花吟没说话,一旁的吉云却突然嚎哭起来,扑上来拉住幽冥子的胳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幽冥子不耐烦,“你再抓着我的手,不仅她要死,孩子也保不住!”
段王爷便命人将吉云带了出去。
入夜,伴随着一声猫叫的啼哭,段王爷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站在牢门外,笑容勉强,“母子平安?”
幽冥子正在擦手上的血,“小的也不大健康,至于大的……”
段王爷心脏露跳一拍,“怎样?”
幽冥子道:“还未断气,不过也快了。”
段王爷不信,顾不得冲鼻的血腥味,上前查看,他原本就粗通医术,这一番诊查也觉大事不妙。
他本是要来劝和的,但,若是金国的王后死在了陈国,那……那……那他恐怕就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计划了。
陈王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派了宫人要将花吟及孩子接到栖凤宫去。
栖凤宫是王后的居所,这突然而来的转变……
段王爷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孩子牢牢抱在怀里,走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尚未不知男女,掀了包被一角一看,眉头皱的更深了。
女娃娃。
金王年近三十未育有一子,甚至还干出将陈王十六王子认养在膝下的荒唐事,而这一胎可谓事关重大。
若是男娃,他还有些信心,能扳回几成胜算,只是这女娃娃,也不知金王能看重几分了。
栖凤宫内,花吟总算是幽幽转醒,她脸色煞白如鬼,若不是眼珠子仍在动,看上去与死人无异。
“你可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幽冥子问。
段王爷一听到说话声,抱着孩子就过了来,即便无望,仍忍不住问了句,“真的没救了吗?你看她都醒了。”
花吟却在看到段王爷的瞬间,眸光一亮,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因为激动,神情仿若恶鬼。
段王爷心头大惊,却并未想过挣开她。
花吟嘴上一张一合,似乎是拼尽了所有的气力,才说道:“王爷,我曾救尊夫人一命,王爷要是个知恩图报的,求王爷救我孩儿一命?”一语毕,粗喘出声,竟是出气多吸气少了。
段王爷只觉脑子被铁锤重重一锤,整个人就懵了,昔年的一段往事就那样毫无预兆的闯入脑海,起初是不敢置信,继而他望定那双眼,终,恍然大悟,“是你!”
她费力的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泪水汹涌而出……
幽冥子伸出手合了她的眼。
段王爷久久回不过神,怔怔抬头,“死了?”
幽冥子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异样。
她就这样死了,甚至连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来不及问,就这样死了?
但陈王并没让他胡思乱想多久,急召了他入大殿详谈,段王爷神魂不定的抱着那个孩子就走了。
待他走后,流风自房梁跳了下来,呆呆的看定花吟的尸体,神情有些恍惚,突然问,“师父,人为什么会死?”
幽冥子说:“因为有生既有死,没有死哪有生?”
流风不懂,问,“如果我不出生,是不是我娘就可以不用死了?”
幽冥子沉默,半晌,“你看看她,就会明白你娘是多么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活着了。”他用被褥将花吟裹好,“走吧。”
流风上前正要背起花吟,突听一道女声响起,“你是谁?”
幽冥子眉头一挑,暗道:“果然来了,很好。”
他转头就见陈国的王后一脸凄惶的站在他身后,眸色迷离,难以置信,又流露出深深的恋慕。
“蓝儿,”他一声叹息。
流风歪了头,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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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王爷自大殿出来后,心里已然明白兄长是彻底的疯了,他久离陈国,原本依附于他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已然另投他方,争论之中,他终于体会了一把“人微言轻”的无奈苦涩。
朝中势力各为私欲,有些甚至还有些想当然的天真,他不知这几年陈国到底是怎么了?原本的股肱之臣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些不知轻重,鼠目寸光,只为攀附富贵,拍马逢迎的小人。待段王爷被这些人排挤在外,借口小公主肚子饿了需要喂奶,而暂且离开讨论中心,沉默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必须走,带着小公主一起。
且说陈王与一干大臣尚未商议出个所以然,又听外头频传战报,说是金国的三十万大军仿若天降神兵一般,竟从天而降,如今已然兵临城下了。
历史再度重演,朝臣们心骸俱裂,陈王在冷静了数秒后,骤然爆发,狂笑不止。
他连说三个好字,道:“将耶律瑾的妻儿带上城墙,我倒要看看,他本事再大,是否敢踏着妻儿的尸身过来!”
这话才传下去,宫人就惊慌失措的大声疾呼,“翼王逃了!带着金国的小公主一起逃了!”
陈王拔剑斩了那名宫人,又仰天狂笑不止,这会儿朝臣们才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王或许真的疯了。
陈王笑过后,又大声道:“将耶律瑾的女人吊在城门墙上,淋上油。”
中有一大臣颤巍巍道:“可是翼王方才已经说了,金王后已经死了啊。”
“死了?”陈王的表情扭曲了,而后又突然大笑起来,“你这么一提醒,寡人倒想到一个极有趣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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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内,陈王后正在发呆,耶律丰达突然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老远就开始喊,“姐姐,姐姐……”见到陈王后,疾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我听说耶律瑾的大军已经打过来了,咱们赶紧逃吧!”
“逃?去哪儿?”陈王后神情漠然。
耶律丰达恨的直顿足,“我听说陈王已经疯了!段王爷也抱着耶律瑾的女儿逃命去了!咱们还是快逃吧!若不然,一旦城破,咱们必死无疑啊。”
“死?死就死吧。”陈王后朝身后的床上看了眼。
耶律丰达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准确点说应该是个死人。
耶律丰达惊骇的瞪圆了双眼,禁不住上前几步,面上竟涌现出了悲伤的情绪。
陈王后眨了眨眼,问,“你难过什么?”
耶律丰达说:“这个女人曾经差一点就成为我的女人了,我喜欢过她。”
陈王后突然就哭了。
栖凤宫外突然传来喧哗声,耶律丰达赶紧躲进了柜子里,那些人由陈王领头,看也不看在角落里默默哭泣的陈王后,命人抱起“花吟”后,眼光一扫,看到一个正跪在地上行礼的宫女,一指,“那个也颇像,带走!”
宫人粗鲁的将宫女拖走了,小宫女不知出了何事,大声疾呼,脑门上挨了两拳后,晕了过去,就被扛走了。
待人群走远了,耶律丰达这才自藏身处走了出来,他开始疯狂的搜刮王后妆柩里的金银首饰,待将原本瘦成骨架的身材又塞成圆滚滚后,这才看向陈王后,“你到底走不走?”
陈王后大概是哭够了,幽幽道:“原来他没死,他没有死,我不走,我等他,等他来找我……”
耶律丰达根本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他惊恐的瞪着陈王后,自言自语道:“疯了!疯了!都疯了!”言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来,因为城破,流民四散逃窜,耶律丰达身藏大量珠宝被哄抢的流民踩踏而死就此按下不提。
却说,城门外,耶律瑾的大军将陈国王宫团团围住,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能攻破城门,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一直以来都不相信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这次他差一点就信了,后来凤君默拦住了他。
他不知道段王爷能否成功,他心急如焚,但是他许诺过,若是段王爷能救出他妻儿,他愿助他登上王位,且签订条约,只要他在世一日,保证秋毫不犯。
但陈国那边一直没有消息递出来,除了陈王的肆意挑衅。
后来他看到十数个女人像死尸一般的被吊在了城门口,她们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身上还染着血迹。
耶律瑾心尖儿狠狠一颤,就见陈王站在城墙头,大声的吼,“耶律瑾,你女人刚给你生了个女儿!”
“生了?怎么会?”耶律瑾仿若心口被戳了一刀,血开始无声无息的流淌。
“那么你猜,这些女人中哪个才是你的女人?”陈王用剑身拍打着挂在城墙上的女人,他开始抽疯般的起舞,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经意间就能在人身上留下几道血痕。
耶律瑾只觉得气血上涌,脑子在一瞬间就炸裂了。
那些女人……
花吟……
他怎么敢!
耶律瑾脑子浆糊一般,根本不能思考,搭箭拉弓,那箭仿若凝聚了千钧之力,直刺陈王胸膛而去,他躲闪不及,一把将站在他身侧的朝臣拽到面前,生生替他挡住这一箭。
箭穿胸而过,朝臣死不瞑目,陈王亦被箭尖刺破了皮肉。他大怒,一剑挥下去就砍掉了一个女人的头。
耶律瑾只觉得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瞬,在那颗人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终于仰面停住后,他才终于找到了呼吸。
陈王仿若很欣赏他的惊怕,大笑,“你再敢胡来,下回恐怕就没这样好运了。”言毕,一挥手,弓箭手准备,箭雨齐发。
当先立在人前的耶律瑾凤君默在护卫的保护下连连后退。
他们不能回击,因为会伤到城墙上的女人。
耶律瑾的左肩被箭雨射中,因为他一直在试图往前冲。
凤君默看向耶律瑾,这才发现他一直握住缰绳的手在剧烈的颤#抖。
陈国的城墙突然骚动了起来,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跑上了城墙头,她在喊,“阿立!叱干阿立!叱干阿立!”
而一直静立在耶律瑾身侧的叱干阿立骤然暴躁起来,策马奔至城门下。
“阿蓝!”他仰面大吼,双目血红。
城墙上的女人安静了,就在众人以为她被眼前的巨型怪兽吓住之时,她突然用力挣开众人的桎梏,纵身跳了下去。
叱干阿立张开怀抱接住她,而与她同时落下的还有直刺她背心的长#枪。
“放箭!”陈王声嘶力竭的大吼。
叱干阿立抱住她,泪水模糊了双眼,战马中箭开始狂奔,因要护着她,叱干阿立亦身中俩箭,二人的血汇在一处,染红了一路。
王泰鸿永远是这些人中最清醒的一个,当他看到叱干阿立抱着陈王后过来后,虽然一时弄不清二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但从陈王后的服装发饰还有眉眼间约略与耶律瑾相似的面容已然猜出此人身份。不等叱干阿立与她泣血诀别,已然横插了进来,严肃道:“大公主,我金国的王后和小公主呢?他们在哪?”
陈王后的目光划过耶律瑾的脸,胸腔呼吸声深重,她说:“死了!阿兄,杀了那个混蛋!替我们报仇!”她手指着陈王的方向,眼神刻毒,似是对那人恨入骨血。
死了?耶律瑾有些不明白。
一旁的凤君默跳下马,追问一句,“大公主,你说死了?谁死了?”
“小公主我不知道,孩子娘确实……死了。”
耶律瑾定在原地,乌丸猛等人急去看王的表情,却见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前栽了过来,众人搀扶不及,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口鲜血喷出,刺红了众人的眼。
凤君默惊在原地,虽不合时宜,脑子却不由自主的飞速的回忆起与花吟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啊,就这么……这么……
耶律瑾却在这时拔了手中长剑,以剑指天,面若罗刹恶鬼,“杀!片甲不留!”
他一马当先,金人亦被点燃了仇恨的怒火,喊打喊杀声络绎不绝。
凤君默惊慌回神,想阻止已来不及。而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惊慌失措的陈王命人点燃了已被油淋透的十几个女人。
有一动不动的,也有尚未死透,在烈火中惨烈挣扎的。
竟是连死,都没有一副完整的尸身吗!!!
耶律瑾的双眸在熊熊烈火中燃烧,喉头又是一股腥甜,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有种嗜血的渴望在撕扯着他的灵魂,挥剑,砍杀,鲜血,他在鲜血中得到了慰藉,不够,不够,还要更多,更多……
段王爷抱着小公主出现在耶律瑾面前时,耶律瑾已经被鲜血浸透,只半会功夫他的大军已然屠戮了将近半城百姓。他想,这怎么够?他要让陈国人一个都不剩,一个都不剩。
段王爷抱住小公主哭,说:“金王,我将您的孩子救出来给您了,求您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放过陈国百姓吧!”
耶律瑾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婴儿恬淡的脸上,有些空洞,半晌无声。而他不动,旁人更不敢接过小公主。
段王爷抱着孩子的手开始颤#抖,满眼的血已经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开始嚎哭,“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当是为刚出生的小公主积积德吧。”突然他灵机一动,情真意切道:“娘娘,娘娘临死前说……”
耶律瑾的眸子终于动了下,他问,“她说了什么?”
“娘娘是大善人,她死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担心您迁怒世人,她让我一定转告陛下,无论如何都不可造下杀孽,娘娘是因生产力竭而亡,要怨也只怨陈王一人,怪不到陈国百姓,陈王就算是被挫骨扬灰也万死难辞其咎,求陛下放过这些可怜的无辜百姓吧……”
四周寂静无声,良久,剑滑落,他双手接过那小小的一团,慢慢的埋下头,额头贴在襁褓上,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声嘶力竭,只有压抑的呜咽,风吹过,仿若野兽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