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重新变为路人

    　　有一天我到一家熟悉的饭馆吃饭，刚刚落坐，忽见对面座位上站起一位剃着光头的胖子，圆圆的脸上满是憨厚的表情，冲我哈哈一乐，双手递过一根烟来，嘴上说，大哥，你也来吃饭呵。

    我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迅速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也没有想起来他到底是谁。我很纳闷地想，我不认识这人呀，他干嘛对我这么热情？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那胖子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事，继续哈哈一乐说，大哥，你是贵人多忘事儿，上星期天下午，你不是还在我那儿买过碟子吗？

    哦！我恍然大悟。你瞧瞧我这记性。前些日子有一家电视台播出根据余华的小说活着改编的电视连续剧福贵，我看了几集觉得不错，就想到电子广场找本碟子完整地看一遍。不过那天买完碟子我就走了，根本没记住老板长得啥样儿。现在再想想，还真是这个光头。

    素昧平生，仅仅是因为买过人家两张碟子而已，如今偶然相遇，便表现出如此巨大的热情，跟见了他亲哥似的，实在是让我深受感动。谁说世态炎凉人情薄，你们看看，这人间自有真情在嘛。

    我当然没有抽他的烟，几句寒喧过后，那胖子便带着老婆孩子匆匆而去了。

    有了这分机缘，以后我去买碟子便专找胖子了，每次胖子都表现得极其热情，拍着胸脯说，大哥，在我这儿买碟子请放心好了，绝对没问题。想看啥只管来，看了不喜欢，只管拿来，我保证给你退货。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觉得胖子这人真不错，待人厚道，热情大方，会做生意。我当然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一张几块钱的碟子，只要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凑和能看，谁还会再来退货呢。

    因为这种好感，此后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我经常在他这儿买碟子看，心里的感觉特别好，有种见了亲人的感觉。其中有一次，我去买碟的时候扑了个空，却正好在二楼碰上了胖子的老婆，他老婆见了我跟见了她娘家二哥似的，说是他们搬到三楼了，并热情地把我带到了他们的新摊位前。胖子见了我更是两眼放光，一个劲儿地搓着手说商场摊位调整，刚搬了新地方，实在是抱歉。那样子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面对此情此景，我又怎么能忍心一张碟子不买就扬长而去呢。于是，我又买了他四张碟子。

    这四张碟子买回家后我一直没顾上看，过了大概有一个多月。这几天趁着休假才又翻了出来。可是一看，其中有一张出了问题，一会儿是马赛克，一会儿又是卡机，老半天不动画面。看得我是兴趣全无，抽出来随手就丢在了桌上。

    到了星期天，老婆让我给电脑装个视频，她要跟远方的儿子见个面，妻命难违，我再次来到电子广场。临走的时候，看到桌子上丢的那张碟子，顺手就装进了兜里，心想，顺便找胖子给换一张，就算是给他添点小麻烦吧。凭着这么久的交情，他还能不换吗？

    到了电子广场，我直接奔三楼来找胖子。那会儿胖子正坐在柜台里捣鼓计算器，当我把来意说明以后，胖子连头都没抬说，是在我这儿买的吗？我咋不记得了。

    我说，确实是从你这儿买的，自从咱们认识后，我就没买过别人的碟子。

    胖子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面沉似水地说，不记得了，你好像没在我这儿买。这碟子也不是我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为了他的表情，也为了他冰冷的话语。

    胖子又低下头掏鼓起他的计算器来，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我无助地看了一下坐在胖子身边的女人，那女人面无表情，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摆放在椅子上的塑料模特儿，一点儿都没有看到她娘家二哥的表情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只是这一瞬间的心理落差让我久久难以释怀，走在细雨霏霏的街道上，我仿佛看到有无数张面孔都露出了嘲讽表情，在无声地讥笑着我的自作多情。

    商人的笑容，只不过是为了掏出你兜里的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