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放弃谢陌的念头。但是每当升起这个念头,觉得她也不过尔尔,并不比别的女人就怎么样了,她就会让他惊艳一下,或大或小。大大小小的惊艳加起来,就成了放不下。
郑达一直没有制止皇帝说这么多话,这些话皇帝也没别人好去说了。他在旁边听着,脑子里也不断浮现谢陌从小到大的可爱模样来。就是他,那晚看到烧焦的尸体也是难过得不得了的。看皇帝倦极睡去,他交代小六子好生守着,自己去到外面。
出去就看到玲珑正被人领进来,郑达眼睛顿时结成了冰凌子一般,向她射眼刀。
玲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那天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居然胆大包天的把那些事情一件一桩说得是清清楚楚。别人是酒后吐真言,她是病中吐真言。后来想起当时的场景才觉得有些后怕。她不怕死,可是并不想连累家中的父母兄嫂还有侄儿侄女。
而皇帝,不但没杀她,后来有人要向她下毒手还保护了她。郑达屏退左右,把玲珑拉过去从窗口让她看皇帝如今是怎生模样。
“只顾着自己说得痛快,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造成什么后果啊。皇上如今还不能理事呢。长此下去,不得大权旁落么。如今本来就在打仗了,再因此在朝中弄出一个二个权臣来才好啊。更有甚者,如果皇帝就这么去了,唯一的皇子年幼,又会出现什么事,主幼国乱!到时候的乱局谁能收拾?你要殉主你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就好了,为什么要带累那么多人。”
玲珑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皇上点你在御前奉茶,你要是再敢犯糊涂,我饶不了你!”
“是!”
“现在皇上在病中,不用奉茶,你且去做杂活。”
因为郑达这就话,玲珑顿时从御前奉茶的上殿宫女,变作了下殿的打杂宫女,什么粗活重活都要做。
她从前是坤泰殿的掌班女官,即便从前在谢家,那也是嫡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哪里做过什么粗活。没几天就磨得肩膀通红,手也粗了。最后居然是魏嬷嬷给她求了情才得到解脱。
魏嬷嬷还说了郑达一顿,让他以己度人。不然,等到萧槙昏昏沉沉中想起她来,怕是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而让皇帝振作起来的则是沐阳大长公主的一顿哭诉。
“皇上让耘儿去了战场,这也就罢了。耕儿他才当爹啊,居然派到魏国公府那样的虎狼窝。之前的几批钦差可有一个活着回来么?姑姑就这两个儿子啊!可怜小团团才满月啊!”
萧槙心头巨震,是啊,他把无数人的儿子送上了战场,他自己怎么能够这么倒下呢。无论如何,他不能做这样的千古罪人!陌儿的仇,他也还没报呢。
这以后,精神先慢慢的的恢复了,然后身体也被调理的见好。而朝上不少人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大权旁落不是好事,被云太师掌管了兵部统管战局也有隐患,还是皇帝自己来料理这一切最为妥当。不然,人心惶惶之下,要打赢仗就更加的不容易了。
小公主的生辰宴很是低调的完成了,萧槙当时养得差不多了,还抽空去露了个脸。只是,太医正的医嘱,让皇帝暂时禁绝女色。这一条让后宫闺怨丛生。
当时玲珑在旁边听到皇帝吩咐太医正这么说时,端着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皇帝这是干什么,倒像是要给娘娘守身一样。可是,他又能守多久呢。一年半载已经算是旷古绝今的皇帝了。总是要有人代替了娘娘的位置,坤泰殿的,还有皇帝心里的。到时候娘娘也只不过是被翻过的一页而已。
如今,玲珑最关注的就是魏地传来的消息了。每当有这样的消息,她总是尽力尖着耳朵去听有没有对谢府有利的。她一家人现在也都被圈禁在谢府里呢。这,应该也是娘娘最关注的吧。
有的时候,皇上也会把妞妞小姐和旭旭少爷一起叫进宫来陪他说说话。叫上旭旭少爷,这是为了避嫌。她冷眼旁观,皇上倒没什么歪心思。不过跟她一样,想在妞妞小姐身上看到娘娘的影子罢了。她问妞妞小姐,岫云宫失火的事老爷和大少爷知道了没有,后者说叮嘱了旭旭不准说漏嘴了,他们都还不知道。
派宁耕去魏地当然是有缘由的,宁耕是云阳侯,云阳是他的封邑,而云阳谢氏则是他封邑内的子民。
谢陌知道来的钦差是宁耕,心头也是这么琢磨的。不过宁耕居然也是秘密潜来的,她倒是没料到。看来是打算相机行事了。
谢陌想到这里,头从撑着的手上滑落,重重一点,人也醒了过来,就见到魏国公正靠坐在大迎枕上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谢陌一凛,“国公爷?”
“还是连声魏伯伯都不肯叫么,小丫头?”
“啊——”谢陌震惊了,居然被认出来了。
“昨日老夫被那两句诗弄得一时心神激荡,居然没看出你是女子所扮。”他这辈子也算是阅女无数了,昨天居然被这丫头蒙了过去。不过今日细细看来,不就看出来了。不过,看出是女子,然后猜到是谢陌,还是让他大吃了一惊。
他也想过会不会是谢家的其他女子,但是仔细瞅了瞅,睡着了微微撅嘴的小动作,却跟小时候一般无二。他自己没有女儿,对谢陌那可是百般疼爱的。还跟谢怀远玩笑的说过干脆送给他得了,拿什么换都成。谢怀远当时把眼一瞪,说他是想挖自己心尖子上那块肉。
魏国公当时自然只是说说而已,因为知道谢陌是谢夫人拼死生下来的。只是回去之后却是怪责妻妾,居然连个闺女都生不出来。好容易生出来一个,又夭折了。
谢陌问明白之后叹口气,扮的就是扮的。居然连多年不见的魏国公都能凭一些小动作把她认出来。其实这也是因为魏国公心头愧疚,所以时常想起老友来,当然也会想一想小时候的谢陌。所以,才很快对上了号。方才的问话也是试探,不想果然是她。
魏国公还在等着。
谢陌哼哼了两声,然后说:“魏放没事?”有事老头子肯定没这闲情逸致研究她的小动作。
“死不了。”魏国公心下失望,看来这回把这记仇的小丫头得罪得是有点深了。
“那就好,不然我全族都要陪葬。”
魏国公老脸泛红,“得理不饶人!人谁还能没有点私心啊,没有私心那不是完人了么。”
谢陌不客气的说:“据我所知,皇族中都有两个这样的人。他们不是圣人,只是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真的对黎民百姓最好。”
魏国公羞惭的低下头去,淮王不愧曾是他一心要拥立的储君。当初他派去的侍卫,只回来了两个,却是被梁骁收买了的。还呈上所谓淮王手书,让他出兵和梁骁分兵并进。
当时,他那不肖子就拿着那封书信来跟他要信物。他也是诸般犹豫,差一点便取出来给他了。幸好其后有被梁骁灭口却侥幸逃脱的人回来说明真相。那封书信根本是梁骁手下一个师爷模仿淮王笔迹写的,然后再用搜来的淮王印信盖上。
只是,虽然知道不是淮王本意,魏国公还是被儿子等待时机,相机而动的建议打动了。这比淮王,当然是境界差多了。还有一个,自然是不语大师,那就更是不敢去比了。
“怎么会是你来?脸没事吧?”
“哦,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传成我毁容了的。回头在钦差面前,国……”想到有求于人,谢陌只得改口,“魏伯伯千万替我隐瞒一二。”宁耕应该是认不出她来的。而二哥谢隋云游天下,也不在云阳,这个不怕人去查。不然,她也不能冒了他的名。如果她没记错,二哥上次给大哥捎来的信里是说他买船出海去看《山海经》里所载的异国去了。
“你偷偷跑来的?你胆子怎么这么大。”
“还不是被你老人家逼出来的。”
“我有那本事把皇后从皇宫里逼出来?是你自己在皇宫里呆不下去了吧。至于你家的事,放心就是了。”说到最后,魏国公面上已是一派肃然。
“我已经不是皇后了。魏伯伯从此刻起就把我当谢隋看吧。您那好儿媳郭氏……”谢陌试探的问。老头儿这一晚上想明白了?
“已经杀了,还有那走脱的杀手,老夫定然也要找出来千刀万剐。说起来昨天还多亏你救了放儿一命。”魏国公把谢陌盯着。
谢陌嘿嘿的笑,“自救救人而已。还有,我不会回宫的,你不要指望我给你什么承诺。我来的目的是为了救谢家老小。你要想保住你那不肖儿的命,得跟钦差去讨价还价。”幸亏师傅教她锁魂魔音,不然昨日魏放死了,情势可就是急转直下了。更幸亏弓箭队来得及时,不然她这个没经验的家伙就害死很多人了。
魏国公眼里闪了闪,“不回去了?皇上怕是不答应。”如今这位皇上,从小就是豪强霸道的性子,跟淮王可不同。谢陌若是嫁了淮王,说不得还真的可以假死从宫中逃遁,淮王权当不知放她自由就是了。那位嘛,除非是不知道,一旦知道了怎么可能放着自己媳妇在外面瞎走动。
“魏伯伯,你连魏放都不要说,省得他将来为难。”
魏国公点点头,“钦差是谁?”
“云阳侯宁耕。”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谢陌知道他是想起了上一代的云阳侯,沐阳的驸马,宁耕宁耘的父亲,然后又想起了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
“魏伯伯,您可得喝了孙媳妇的茶,再看过曾孙才行。”谢陌知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你家那个小丫头不到十三吧,等她过门或许大家伙为了圆老头子的愿可以等到,至于曾孙子怕是不容易啊。”
谢陌抿抿嘴,也是,生育可是一个生死关。她可舍不得妞妞这么小就去闯这道关口,即便因为战事提前过门,最好都要让他们迟些圆房才好,至少得及笄。
“您老人家可不能再动摇了。”这回换谢陌目光灼灼的盯着魏国公。
魏国公叹息,“那杀手是我媳妇儿找来的?她怕是没那本事找到那么多武功又高嘴又硬的死士吧。”
“不是的,是梁骁派来的。跑掉那个你当是谁?”
“谁?”
“梁晨。”
“原来是他,那就非抓住不可了。”
昨夜的刺杀让魏国公下了最后的决心。谢陌不敢想如果不是她阴差阳错的跑来拖延了一点时间,魏放就那么死在梁晨手里,事情是不是就要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好,丫头,不是,贤侄,老夫要派人去迎钦差入府了。”
“太好了!对了,你让人把我的两个朋友也接进府里来吧,我怕有人找他们报复。”
“行!”
三丫和石三强抱着女儿跟着国公府的人从侧门进来,而宁耕则是风风光光的从大开的中门被迎了进来。
他这次来之前是跟陈俏诀别了的,可是没想到居然轻轻松松的就以钦差身份进了国公府。
这个差事,容不得他不接。皇帝任命他无法不从,而且云阳是他的封邑,他也无法推迟。而从私人情面来说,他能顺利和陈俏成婚,那也是欠了皇后的大人情。如今她被废又毁容,娘家遭了劫难,他说什么都要来走这一趟的。
想来此行如此容易,是沾了那个先来一步的云阳谢氏子弟的光。看来云阳谢家果然是地灵人杰啊。这个人才他得替皇上好好的招揽到。
魏国公重病卧床一时起不来,魏世子尚在外统军未归,而嫡长孙魏放被行刺重伤不起,所以摆起香案后代魏国公接旨的便是国公夫人。旨意上是皇帝赐下的寿礼,都是轻便易带又价值不菲的。妞妞曾申请过同行,被皇帝驳回了。
国公夫人叩首后两手上举过头顶接下圣旨,“臣妇代夫接旨,叩谢天恩!”
“国公夫人请起!晚辈欲前往探视魏国公,还请前面带路。”
“宁侯爷随老身来。”
拄着龙头拐杖的国公夫人领着宁耕进去。宁耕记得临行前皇帝的嘱咐,绝口不提魏国公曾有反复的事,只传达了皇帝对他身体的关心等等。
等他们说的告一段落,国公夫人小心问道:“宁侯爷,皇上可说了要如何处置老身那个不肖子?”
宁耕点头,“正要说到这个,魏世子助纣为虐,皇上的意思是要国公废去他世子的资格,另立世孙。收了他的种种权利,让他富贵终老。妻室嘛,日后二老再为他另外续弦就是。至于其他子女,日后由世孙处置。”这话说得很清楚,郭氏须杀掉。
魏国公点头,“皇上可有旨意?”光是口谕可不行,回头皇帝不认账怎么办。
宁耕从袖中另拿了一份圣旨出来,上头是皇帝的手迹,而且盖了玉玺。这一次来萧槙把可能用到的圣旨都给他了。
“好,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再是不肖,终是我儿啊。”有了这个东西,他才能最后下决心。魏国公把这道旨意交给老妻亲自保存,然后叫了跟随多年的将领前去将魏明博拿下,把他带出去的军队召回。
“国公爷好好休养,晚辈就告辞了。”
国公夫人叫来总管,让他亲自带钦差去安置。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把晚辈与那位云阳谢家子弟安置在一处院落?”
魏国公笑笑,“可以,那样还可以把分散的人手集中起来保护。”
宁耕出去,看到国公府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完全是一副把府邸当军营治理的架势。听说昨晚发生了一场让情势逆转的刺杀,是谢隋拖延时间等到了救援的人到达,这才保住了世孙性命。不然,这府里就只剩下亲近梁贼的魏家子孙了。他们这一行人怕是要步了前几批钦差的后尘。
宁耕既是感激,也有意为国揽才,便在放下行囊后亲自去拜访谢隋。随从小声嘀咕,“您是侯爷,又是钦差。方才好一番闹腾才安置好,那谢少爷也该当知道才是。他一个白衣,再是谢家人,也该他来拜见侯爷才是。”
“你知道什么,不是他,我们今天能不能进这国公府都是两说,说不定就要横尸街头。”宁耕自然带了不少高手,不然也不可能在烽火中冲州过府抵达此地,内里不少还是侯府的家将。这些人虽然是觉得国公府防卫格外森严,但对横尸街头的话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
谢陌的确一早已是知道宁耕住到这个院子来了,料到他会来拜访。当下听石三强进来说了,便整装迎到门口,拱手为礼,“宁侯爷”。
“久闻谢家子弟芝兰玉树,今日一见才知不只长房如是,整个谢家俱是如此啊。”宁耕笑着也拱了拱手。
拱手为平辈之礼,谢隋是个白衣,虽然伯父曾经为相,姑母堂妹曾经为后,他也是白衣。他只行拱手礼,宁府家将未免有些不舒坦,只是碍着宁耕才没有出声。
谢陌微微一笑,抖开折扇轻摇,有时候该装蒜就得装蒜,“谢家祖上曾被太祖拜为客卿,世代沿袭,所以谢隋行拱手礼并无失礼。宁侯爷,我说得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