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知道师弟我住持大相国寺,方方面面都要顾全的辛苦?一封信写将来,就要举荐一个来历不清不楚的莽和尚做执事僧!
面上不动声色,智清和尚将书信放下,先向着四周众僧说道:“五台山文殊院处,我师兄真大师写了一封荐书,打发他门下僧人鲁智深常住本寺。那鲁智深是个军汉出家,在五台山上大闹禅堂,真大师管束不得,只得打发他来本寺,还要讨个执事僧的差事,此事诸位怎么看?”
一听到“执事僧”三字,下面就轰地一声响,那些监寺、维那,嘴上不语,眼角都是冷笑。那些院主、殿主,也不发表意见,只是摇头。
反倒是那些厨头、茶头、磨头、庄头,一个个七嘴八舌:“这还成什么规矩?外来游方和尚,要入寺挂单,就该依着清规,先从杂役僧做起。便是有荐书在,也不过随堂就参,岂有一来就要做执事僧的?”
这还算是顾忌自家脸面的,还有的就直接不客气了:“俺们庄严院虽然被裁撤了,但本院一脉,掌管寺里磨坊已经有百年,这是祖上传下的买卖,没有让人的道理!”
“茶头一职,都是俺们降魔禅一脉掌管。这点茶、分茶、斗茶的手段,也是一门心传,从不与外人的。若是什么粗手粗脚的和尚,分不得泉水、江水的好坏,嗅不出龙团凤饼的滋味,岂不坏了本寺的名声!”
当然还有几句话,是在座的僧人都清楚,却不说破的。那茶头也好,磨头也罢,每年从他们手里过的好处,没有不伸手的。给寻常和尚吃的茶里掺陈茶,磨的面里头混粗粮,都是再常见没有的手段。
旁人也不过冷眼看他们一眼,倒是有个都寺开口道:“本寺内常有达官贵人、仕宦人家往来,又是帝王家庙,常要应奉宫内做佛事的,不好将外地僧人留于本寺内。可住持要顾着真大师脸面,依着小僧愚见,只能找本寺在汴梁的各处产业,找一个没甚大出息的所在,远远地打发他去了便是。”
听了这话,那些茶头、磨头、庄头都放下心来。只有那菜头一脉,有些不高兴。
果不其然,就见都寺对几个菜头道:“我近来与提点、藏主们盘账,见酸枣门外东岳庙旁,退居廨宇后面那个菜园,时常供应菜蔬不上。我问了几回,都说是被泼皮侵扰,你们又管束不得力,索性就让那鲁智深去那里便了。若他能管束得力,便让他做个菜头,若他管束不得,住持也好有话去回真大师。”
菜头们还要分辨,就听得智清住持开口道:“酸枣门外那个菜园,本是烧朱院惠明院主一脉的产业。可早在二十年前,烧朱院一脉已绝了传承,如今便叫那鲁智深去那里主持便是。”
听得智清住持发话,菜头们也只得点头道:“俺们谨遵法旨。”
随后便有知客僧,去给鲁智深传话,又讲了一通“得了一年优异的菜头,便升个塔头;得了一年优异的塔头,便升个浴主”的话头来。倒是和千年后那“一年绩效优异的员工,升个组长;一年绩效优异的组长,升个科长”的宣传一般无二。
至于一个上班族,拼光了青春,熬干了心血,临退休才混了一个科长之类现实,不论是和尚还是干部,都不会去讲。
到了早上,智清禅师升座,先令书记写了榜文,大略是:“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前来住持,自明日为始掌管,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云云,又差人去酸枣门外岳庙后面挂起榜文,方才押了法帖,唤了鲁智深上前受职。
鲁智深领了法帖,收拾起行囊禅杖,便离了这座天下第一大寺,跟着来领路的和尚,往酸枣门方向走去。
领路的和尚,倒是个喜欢饶舌的,向着鲁智深道:“师兄好个造化也,俺们在新酸枣门、旧酸枣门外都有菜园。只是新酸枣门那一处菜园,就未免冷落寂寞许多。可不比新酸枣门的热闹。”
说着他手向着前面一比,说道:“从旧酸枣门到晨晖门,这汴梁东南一条大街,最是铺面多,摊子多,小买卖多。离着潘楼、瓦子、勾栏都十分近。便菜园前头,有东岳庙、十王宫、玉仙观、万寿观,虽然都是道观,可庙会也不算少,尤其万寿观的女冠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这和尚欲言又止的模样,鲁智深却不理会他,只是问道:“洒家听说,那菜园是什么烧朱院的地方,却不知什么叫做烧朱院?”
听到鲁智深发问,这和尚嘿嘿笑道:“那烧朱院也算是本寺一大奇事了。烧朱院的第一代管事师傅法号上惠下明,他老人家念经拜忏全不精通,讲经说法也没口才,却烧得一手好猪肉,不知道多少做官的,都去与他谈禅,就为了尝一尝他最拿手的焖猪肉。因此上,这一院就叫做烧猪院,只是当年翰林杨学士嫌‘猪’字不雅,便换了个烧朱院的名头。如今这一院早就没了传人,也没人学得惠明师父的好手艺,除了俺,怕再没几人知道这件事了。”
说着,这和尚摇了摇头,一派唏嘘之态。
鲁智深也不管他,只是朝前走。虽然街上人来人往,处处人流拥堵,可是见着他肩上那柄玄铁禅杖,人群依旧止不住地给他让出道来。
直走到了酸枣门外,只见着街道两旁,除了一座座店铺,又有好几处道观的山门伫立。领路的和尚就在前面指指点点:“师兄你看,那便是十王宫,供奉的是阴司十殿与五道老爷的香火,对面那便是万寿观,每年重阳,这里的菊花酒也甚是有名。再朝前走上半里,那大宫观便是岳庙了!”
正说话间,却听得街面上响起一个声音:“可了不得,前面玉仙观里姑子打人啦!”
随着这一声喊,街上不知多少行人都停下脚步,朝着前面赶去。
鲁智深与领路和尚不由自主,也被人潮挤着,直向着前涌!
还不曾到得那小道观跟前,就传来一阵阵少女的怒叱声,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惨叫:“啊呀,可不得了,把个高衙内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