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一篇篇抄录下来,再搀和进《武经总要》、《历代兵制》、《守城录》之类宋时兵书,删改掉那些宋以后才出的物事,增益翻写之下,也是几十万字的内容。
除了这些传统的兵学著作,还要再添上那些古典时代的操典、手册。这其中还有一卷《肘后备要》与《军中卫生条例》的合印本,是魏野格外看重的。虽然扉页上的作者署名是“皇宋礼部尚书,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齐国公韩冈”,可里面的内容,怎么看都像是古白话本的《赤脚医生手册》。
这么编纂下来,若真用竹简作为载体,起码能装一屋子有余。但是魏野下笔之后,方才写在那一卷竹简上的数千小字转眼就化成了一个玄奥古篆,若在旁人眼里,这卷竹简上,只有一个个无法辨识的鸟篆异文。
这竹简是魏野粗粗祭炼过一遍的咒具,别的妙用一概没有,也就是强化了竹简材质,防火耐用而已。但上面鸟篆却是魏野以骠骑心印为灵引,特制的密码锁。
除了魏野传授了骠骑心印的人物外,旁人看到这卷竹简,只见着满篇鸟篆,不知所云,哪里知道里面是一部合集版的兵书大全?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虽然在小清新眼里,赵宋是一个政治清明、风气开通,从不因言罪人,非常有灯塔国风范的美好朝代。但这些“政治清明”、“风气开通”的宽松环境,是专门给士大夫享受的,至于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可没有士大夫的待遇,莫说什么言论自由、私财神圣,就是生死也一般地系于人手!
而在号称政治清明的北宋,士大夫之家私藏谶纬、天文、军阵之书,照样是足够惹动牢狱之劫的祸根灾种。
何况将要承接这一卷竹简的年轻人,家里与相州韩氏多少有点人身依附的关系,在这件事上就更得小心谨慎。
没法子,相州韩氏先出了一位遍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名臣韩琦,其子韩忠彦又是如今赵佶登基之初的宰相,就连蔡京大张旗鼓地立元祐党人碑,整治旧党名臣,也没能将反对新党的韩琦父子彻底打翻在地。就算在眼下,韩琦当年所筑的昼锦堂,差不多就彻底取代了相州的知州衙门。
如此阀阅之家,算得上是赵宋天水一朝少有的异数,虽然如今看着内囊有些上来了,也实在不是一个乡间的小康人家可以拂逆的庞然大物。
而对相州韩家而言,依附他们的庄户人家,有几个好勇斗狠、以敢战善战闻名的汉子,并不是件坏事。就像聪明的农夫绝不介意自己的看门狗有多么凶狠那样,相州韩氏子弟,也不介意收容一些彪勇轻悍之士为门下爪牙。
但如果是寻常庄户人家,却收藏兵家阵策之典,那问题可就严重得多了。对这样历代仕宦的豪门而言,“不安本分”四字,已经是个极重的罪过,足够生出太多的事端。
虽然一个相州韩家,还不放在魏野的眼里,可到了魏野这样的地步,已经懒得和一个靠祖上遗荫当守户犬的所谓大族置气了。何况几年后,女真人挟着通古斯的寒风大举入寇之时,还有谁顾得上留心你韩家祖上出过一位“立二帝、仕三朝”的老爷子!
也就只有重情义又善于搞内部团结的岳王,还能在韩家子弟落魄之后,还对这些靠南宋小.朝廷恩养接济的货,谨守部曲之礼……
将最后的治水兵篇化成形如水鸟涉江的篆字,魏野将这卷竹简一抖,卷在掌心,想了一想,自己先笑道:“这算不算是魏氏特制的《无字天书》?不对,不对,这上面都是鸟篆,怎么能算是无字天书——”
“干脆叫《武穆遗书》好啦!”
“传《武穆遗书》给岳鹏举?亏你想得出来!要这样,还不如我直接落题为《兵甲武经》更体面些!”
魏野和司马铃闲磕了半天牙,结果最后选中的,却是《军道》这么个毫无新意的名字。
这还算是这对叔侄女稍微拣起了那么一点节操,才忍着没给“军道”后面再添上“杀拳”两字。
他们两个在屋中编篡《军道》,屋外却是一片热闹喧嚣的景象。
弦鸣声声中,张显拉开牛角弓,十余支长箭在三十步外的箭垛上攒成交叉的两条线,上平下直,竟是像用墨线比着钉下去的一样。
鲁智深将直裰脱了,露出精赤上身,抱着臂喝彩道:“好箭法!这样的射术,便在西军,也能争个都头回来!”
牛皋听着鲁智深喝彩,不服输道:“大师父别只爱重张显这小白脸,俺牛皋的武艺也比他不差什么!”
鲁智深哈哈一笑,指着箭垛下面那两个石锁道:“你不是这等善射的人才,倒是真有一把子牛力气,来来来,试试这两个石锁,你能耍得动不?”
牛皋听了,跑过去就一手抓起一只石锁,加起来近百斤的石锁,就被他两手抡起。鲁智深是个积年的老军出身,一眼就看出来,这牛蛮子使得却是一套锏法,大开大阖之外,更有森严法度在内,攻守之间隐隐有滴水不漏之感,那路数也极似西军将门家传的武艺。
鲁智深不由得感慨道:“这等好汉子,好武艺,奈何却是在相州这等地方土里刨食,只与那些打草谷的契丹狗见阵,若在关西,早能做到了洒家当初地位!”
这在鲁智深,已经是格外的褒扬之语,他身旁立着的岳飞听了,只是谦虚一笑:“鲁大师过奖了。”
就在此刻,有人已经在后面插进话来:“鲁提辖,莫诓鹏举他们这些少年人。西军成军百余年,几代将门传家的门第比比皆是,早已是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若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姻亲、师友相援引,哪里有出头机会?只怕鹏举他们投了西军,一辈子也就是个不入三班的小使臣,岂不是埋没了这样一块良材璞玉!”
说话间,魏野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握着那部新鲜出炉的《军道》,向着岳飞点了点头。
岳飞性子谨厚,见着魏野,忙一叉手道:“先生,鲁大师也是为俺们几个打算,只是岳飞家中尚有高堂妻儿,这投军陕西之事,总要问过家严的意思。”
魏野摆了摆手,先把岳飞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下嘀咕道:“令尊岳和与令堂岳安人,也算是难得一见的英雄父母了。你几次投军,都是这老两口在后面全力支持的,还留下一出‘岳母刺字’的戏文来。要被鲁智深这不爱说因缘,只爱说战阵的家伙撺掇起来,没准还真能叫你往关西去投老种小种……”
心中嘀咕,仙术士嘴里却说的是另一样话头:“天地既然有钟灵毓秀之气禀赋于斯人,岂无大任相托?自神宗朝拓边河湟,西贼已成釜底游鱼,不过只待授首之机罢了,只凭西军人马,已经足够。比起占据兴灵之地的党项人,北面辽国,经历耶律乙辛之乱,元气大伤,当今契丹国主又是个无谋之辈,北面女真部族时有异动,用不了多少时日,大宋便有了太宗皇帝之后难得的伐辽之机。鹏举,你将来功名,便要凭此伐辽之战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