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母女分别三年多,也不见生疏。
王夫人向来看重这个女儿,虽然略有尴尬却还是直言相告,“你小舅舅不是遇到麻烦了?你又小舅妈哭得可怜……”
元春拉住母亲的手,话里话外却相当不客气,“小舅舅七品小官,两年不到就贪了七八万两,朝廷还没追缴呢。小舅舅这些年又借着大舅舅名头捞了不少孝敬,”这笔银子至少数万,“小舅妈居然向您哭穷?”
王夫人大惊,“什么?!”
大哥贾珠每隔半个月就给她写一封信,把从姑父姑妈那儿听得的情况坦诚相告,但元春还是嫌消息不够灵通。
她刚想说打算去父亲书房看邸报……听到这话也震惊了,随后便是恼火,“母亲,小舅妈连实话都不肯跟您说,您还真心实意地帮她?”
小舅舅和小舅妈是真地需要接济,还是坑一笔算一笔都是两说。她可是听说小舅舅一家既然丢了官,便想回金陵避避风头。
银子都给了……王夫人默然不语。
元春见状,心知这回真得好好劝一劝母亲,“亲戚们之间是该互相帮衬。”她话锋一转,“莫非因为姨夫一家子南下,舅母们便只好来找母亲了?”
实情正是如此。
王夫人自知荣府家底如今可比不上妹妹一家,自己也是嫂子们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可娘家大哥做到了封疆大吏,能否提携老爷暂且不提,就是为了她两儿一女,嫂子张口她也得尽力满足不是。
于是王夫人辩解道:“你在宫中也得了你大舅舅和舅母的照应,要不是他,你未必能跟在德妃娘娘左右。你大舅妈说,你大舅还得写自辩的折子,如今她家里也不大趁手,便让我先垫些银子,将来她再给我。”
元春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定定地望着母亲,“难道大舅妈跟母亲说,我落选后德妃娘娘是看在舅舅的面子上才收留我的?!”
王夫人急道:“怎么说是收留呢?”
元春真没想到这位舅妈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或者说大舅妈是真认为自己跟着德妃,全是看在大舅的面子上。
她忍不住冷笑道:“母亲,大舅舅的意思咱们是得仔细思量,毕竟他和您是亲兄妹,他不会弃咱们于不顾。但舅妈……不管是大舅妈还是小舅妈,她们的话您听听就算了。”
若不是碍着两个哥哥,王夫人又何尝乐意亲近两个嫂子了?女儿说得贴心又在理,但她也有她的担忧,“万一你舅妈在你舅舅面前……”
元春道:“母亲不能给大舅舅写信送信儿吗?”顿了顿,她又坦诚道,“母亲,您不知道,女儿最不耐烦舅妈那股子待价而沽的劲头。”
大舅妈没有女儿,因此算计亲戚家的女孩儿为她家谋利,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王夫人勉强道:“那也是……为了你好。”
这话终究有些底气不足,女儿可是她亲生的。宫里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女儿能全须全尾着走出来,还得了圣上明旨赐婚,风风光光地出嫁,其中还不定吃了多少苦头。
元春摇了摇头,牢牢拉住母亲的手郑重道,“母亲,德妃娘娘是看在姑父的面子上,才选中了我。”
王夫人看着女儿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
母亲娘家越发达,在府里立身就越稳固。娘家和儿女一样都是女人大半生的依靠。
元春也希望父兄能位高权重。她能体谅母亲偏向娘家,接济娘家,但……什么事儿都得有个度。
元春不愿意做冤大头,荣府的家底多是曾祖父和祖父拿性命挣回来的。她姓贾可不姓王,“母亲,德妃娘娘亲口所言,她娘家哥哥跟姑父有些交情。母亲且细思量,舅舅能把我们姐妹的名字递上去,可真正入宫待选时……未必说得上话。”
哪里是未必,那是根本说不上话。
王子腾在宫中哪怕让人帮他带个话都难,正因为如此,他才两次三番坚持着要送亲戚家女孩儿入宫。
王夫人哪里想不通这个道理?她只是不愿往深处思量。
大哥若真是像她大嫂所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元春这个荣国公的嫡孙女哪有不中选的道理?宝钗又如何入了王府却连个品级都无?须知这两个丫头,大哥最初可都是目指东宫的……
元春见母亲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又小声道,“圣上可不会因为谁往宫里送了许多女孩儿而高看一眼。”
只说圣上身边的几位娘娘,甭管是孙皇后,还是如今掌宫务的贵妃德妃,都是“女以父兄贵”,她们踏入宫中之后甚得荣宠,之后更能照拂娘家。
太子妃她家,也是父兄都有真才实干,整个家族才得以蒸蒸日上。
至少在元春看来,指望女儿进宫便得贵人青眼,让娘家沾着外戚的威风连连擢升,直到封侯拜相……不说这是不是白日做梦,她纵然想做杨贵妃,也得看看龙椅上高坐的那个是不是唐明皇!
舅舅的心思另说,但母亲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至于她那个越发态度微妙的父亲,元春想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评价父亲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祖父去世,父亲蒙圣上恩典,踏上仕途,可十多年下来,当初五品如今依旧是五品……父亲的本事,虽然不能明说,元春也是心里有数的。
就连她父亲自己也不是毫无自觉,不然哪里就肯默许她母亲多次动用银钱来帮衬,甚至是讨好大舅舅一家呢。
至于姑妈,她在姑父连续升迁之后,也没有提携父亲,倒是一直把大哥带在身边。元春想到这里,便道,“大哥三年后就该回京参加春闱,等大哥得中,才是咱们家的好日子呢。”
王夫人微微一笑:女儿嫁得好且过得好,自能帮衬她哥哥。
元春从母亲的屋子出来,就在走廊上瞧见正探头探脑的弟弟宝玉,她笑眯眯地冲弟弟招了招手。
宝玉果然快步凑到跟前,行了个礼便连忙问道,“太太可好些?”
听说小舅舅出事,母亲便一直沉着脸,这几日凤姐姐虽然稍好,却也是在强颜欢笑。
元春笑道:“快进去吧,见着你母亲想不开怀都难。”
宝玉闻言,抬腿就往屋里去。
二房将来自是由大哥来支撑门户,作为长姐,看着幼弟这么无忧无虑,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上几分。
出了母亲的院子,元春便直奔祖母处说话。
贾母身边的大丫头鸳鸯亲自把元春迎进门来,而元春一进门道了个万福,也不等祖母说话便直接扑到她身边,“祖母。”
贾母搂着她最疼爱也最明白的孙女笑道:“从你母亲那儿过来的?”
元春应道:“可不是。”
贾母颔首,“你最是贴心,又是嘴甜,定是哄得你母亲开了脸。”
元春如何听不出祖母的话外之音,闻言也只能轻叹一声。平心而论,姑父家和舅舅家,她当然偏向姑父!舅舅那边总是说得好听,姑父则是直接出手,而且姑父姑妈从没提过半句“报答”。
连她这个做侄女儿的尚且如此,在祖母看来女儿和儿媳妇哪个重要,还用问吗?
话说贾母嫁过来可是从重孙媳妇做起,几十年过下来才“熬成了婆”,二儿媳妇那点子小心机她如何瞧不通透:
无非是二儿媳妇自觉娘家哥哥得势,想跟向来不对付的小姑子别一别苗头。
偏生长子为着求学,又不得不依仗小姑子一家,她终究不敢拿儿子的前程开玩笑,便想着把小姑子夫妻俩的掌上明珠弄进京城,再好生拿捏这小姑娘的前程来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二儿媳妇想得倒是美,却无论如何也办不成。也幸好是办不成,贾母才懒得搭理她。
贾母也是人老成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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