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却滚落进了太平怀里,身体微微发烫。
太平一怔,下意识地抱住薛绍,又替他拉好薄被,五指插.入他的发间,慢慢梳拢着那些墨色的长发。薛绍在她怀中紧皱着眉头,神色间愈发痛苦,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渐渐地,他额头上又密密地出了一层汗,只轻轻一碰便感觉到冰凉。太平用帕子替他擦拭,但又哪里擦得尽。她低低叹息一声,又替他掖了一下被角,便不再动弹,安静地等着薛绍醒来。
薛绍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模糊不清,声音却又分外地沙哑。
约莫半刻钟之后,薛绍忽然沉沉地闷哼了一声,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几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幽深不见底,隐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怆。
“……公主?”
“你醒了?”
太平心中略松了口气,扶薛绍在案旁坐好,轻声说道:“方才我瞧见你的房门虚掩着,便想着进来看看,哪里知道你被噩梦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
她停了片刻,又皱眉同他说道:“眼下天气正凉,你怎么会和衣伏在案上睡?要是着凉了,可又要遭受好一番重罪。”
薛绍凝视了她很久,才又喑哑地唤了一声公主,却半天没有下文。
他紧紧闭了一下眼睛,感觉剧烈的心跳声仍未平息。方才那场噩梦让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窖,直到现在,手和脚都还是凉的。
他这一生中,从未做过这样可怕的梦,也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
他梦见自己下狱身死,将妻儿子女一概抛在世间不顾。
他又梦见太平嫁作他人妇,却在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举兵谋反。
那场梦境实在太过真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且自然,就像是他真实经历过这些事情一样。他在梦中无数次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按着,无论怎样努力,也动弹不了半分。
好在,那只是一场梦。
薛绍略喘了口气,撑着站起身来,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少许。
他的声音依然有些不稳,也微带了几分沙哑:“我确实是被一个梦境靥住了。”那场梦境太过荒谬,也太过不可思议,他暂时不想同太平细说。
太平低低噢了一声,也没有追问,又将一方干帕子放到他手中,轻声说道:“那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回房了。”
等……
薛绍一句话滑到口边,又悄无声息地隐了下去。他点点头,低低说了声好。
太平又细心叮嘱了几句之后,便离去了,顺手还替他拨了一下香炉。炉中袅袅地升起了一缕青烟,桐花的香气隐然飘散,令人心神俱宁。
薛绍紧紧闭着眼睛,面色又渐渐变得苍白。他不想去回忆那场噩梦,但那个梦境却又时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记得在那场梦境的末尾,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午间,他被金吾卫带出府门。太平坐在秋千上望着他笑,小腹微微隆起。
她对他说:“夫君若是喜欢女儿,这回我就替你生个女儿好了。”
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满是盈然的笑意。大片大片的秋海棠在她的身后绽放,灼灼如桃李。
他哑声对她说道:“好。”
他又笑着对她说道:“阿月等我。”
但只有他自己,还有洛阳城中的天后才知道,这次一走,他便永远也回不来了。
再然后……再然后便是一些纷乱的场景,大队羽林军涌入承天门楼,秋日的雨水冲刷了长安城的血迹,太平公主一身的盛装,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皇位。”
他蓦然从梦中惊醒,冷汗将里衣浸得湿透。
薛绍轻轻摇了一下头,将那些芜杂的念头全都抛到脑后。他断不会做出这种抛妻弃女的事情,也绝不会去犯什么下狱身死的重罪。这些事情,也不过是一场终将消逝的噩梦而已。
但他又哪里晓得,这不是什么虚无的梦境,而是太平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前世。
薛绍盥洗用膳过后,慢慢平复了心境,又像往日那样,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他昨夜心情颇乱,便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字,也留了许多案牍不曾处理。这几日气温宜人,又没有风沙,恰好适合将公事尽快完毕,然后陪太平出去踏青。
他忆及太平,面上不自觉地微带了一点笑意。
又过了片刻,外间忽然有人来找,说是安西都护派人过来传话。
薛绍只以为是职务交接的缘故,又或是有新的战报,也未曾多想,便将传话的人请了进来。来人是安西都护府中的胥吏,一见到薛绍,便将安西都护吩咐他的话全都说了。包括昨夜太平公主在都护府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她对俾路斯王子所说的那一席话,全都事无巨细地转述清楚。
薛绍听过之后,先是愕然,然后又渐渐皱起了眉头。
扬言要帮助波斯王子复国?
还真像是太平公主干得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