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举杯喝干,段擎苍又道:“虽然说皇命不可违,而且段某也应该感念皇上隆恩,只是这‘平山候’三字,又如何能受得起?”
这话,却是向着凤青鸾说的。
凤青鸾笑道:“段将军您妄自菲薄了,别人受不起,您是受之无愧。”
“可是,总觉得这个封号所含的意义吗……”
段擎苍又是说半截,留半截,紧拧着眉头,像是非常为难。凤青鸾心里暗道了声,“老狐狸!”面上却依旧微笑道:“平山候的意思乃是平定阴山,是指这次南昭在阴山大败西凌的事情,段将军没必要担忧封号问题。钽”
段擎苍点点头,“二殿下如此说,段某倒是放心了。”
但实际上,段擎苍对凤青鸾的说法依旧不满意,他征战多年,却也并非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否则也不能到现在身居高位,又封了候爷。在他的心里,这封号既然是明帝给的,便是压远山候一头又如何?
他若扶持二皇子,二皇子便又多几分胜算,他若扶了别人,便是二皇子的巨大威胁,“平山候”这三个字,他受得起!他需要凤青鸾的承认和承诺,承诺即便因此封号与远山候之间产生矛盾,凤青鸾也必须要站在他这一边才可以抉。
只是凤青鸾这时,不愿得罪母亲娘家,而且远山候支持他多年,实在不能就此反目。因此没有正面面对段擎苍所提出的问题,而是巧妙的用另一个说法给绕开,本也是一个比较好的处理方法,只是众口悠悠,众人的心里便都明白,平山候绝不是他所解释的那个意思……就算明帝本意是如此,也没有人愿意这么理解。
这便是人的劣根性,唯恐天下不乱的劣根性。
凤羽坐在旁边将二人的神态都看在眼里,知道段擎苍这个原本撼动不了的大山,如今已经被明帝的封候一事,翘起了冰山一角。
如果是半年前,他恐怕高兴感激不已,如今,却只是在心里冷冷地笑。
……
三人再谈了片刻,便见大夫人携段芙蓉来了,向二位皇子见礼后,大夫人才向段擎苍道:“老爷,老爷出征几个月,女儿想你的紧,我便带她来见你,你不会觉得我们娘俩没有眼力见吧?”
段擎苍向段芙蓉打量,只见她穿着一袭月白纱裳,腰间裹着三指宽的垂花苏绣腰带,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纯洁又不失玲珑可爱,头发挽成流云髻,鬓边垂下几缕乌黑的发丝,更衬得她肤如白雪,眸若秋水。
此时面色微红,偷眼瞧着凤青鸾,无意间却与凤羽的目光相对,发现凤羽看着她的目光很冰冷,然而除了冰冷也无其它,一定也不会提起她曾经挑断他手筋的事儿,反正漠然就是他的常态,这样一来,她没觉得害怕,甚至也没觉得尴尬,反而有点不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段擎苍见她今日很是乖巧,终究又是自己疼爱的女儿,几月未见,确实想念,于是嗯了声,向梅氏道:“让樱离和鸿儿也来吧,今日本该大家一起用餐,几个月了,头一个团圆饭。”
“是,老爷。”梅氏应了声,又道:“采芹也来吧,二位皇子还不知道,我们段府又多了一个女儿。”
段擎苍犹豫了下,还是点头道:“一起来吧。”
顾采芹因为本来就在梅氏近旁,这时便与段芙蓉一起入座。
她今日打扮的很是娇俏又大方,穿着粉蓝斜襟长裙,窄袖绣着淡金的穿花蝴蝶,使她春葱般的小手如玉般令人可爱。
梅氏与秦氏也分别入座,段擎苍向二位皇子道:“本来我们谈话,不该让女眷同桌,只是今日情况特殊,还请二位殿下不要介意的好。”
凤青鸾想到能够与段樱离一起用餐,心情很好,笑道:“是我和三弟来得太早,打扰段将军的家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而且今日也不该谈政事,能与两位夫人及各位小姐,还有小公子一起用膳,反而是我们的荣幸呢!”
大夫人道:“是是是,都是自家人,别客气。”说到自家人的时候,刻意地向凤青鸾看了眼。
顾采芹却在这时,向二位皇子道:“二殿下,三殿下,采芹敬你们一杯。”
这是顾采芹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的与二位皇子说上话,以前,二位皇子来段府,大夫人总是让她留在房里,她早已经想这样正式面对皇子们了。
其实凤青鸾和凤羽都曾见到过这位采芹小姐,只是向来无人正式介绍,而每次见面的时机似乎也不合适宜,现在她忽然也成了段家的女儿,倒让他们感到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很礼貌地举杯,与顾采芹干了杯中酒。
梅氏道,“采芹,你一个女孩子家,可莫要这样喝酒。”看到顾采芹要与二位皇子一样,喝干杯中酒的时候,梅氏阻拦道。
“娘亲,女儿今日何其有幸,能够与二位皇子同桌而食,您便让我喝一杯吧。”
说着不顾梅氏的阻拦,便把杯中酒喝干。
梅氏这才向二位皇子解释道:“这是刚刚过继到我名下的女儿采芹,还请二位皇子多多关照。”
段芙蓉哧地冷笑,“你这么轻易就收了别人为女儿,看样子以后你还不知道会收多少个女儿,若是每次收了女儿都叫二位殿下关照,他们又岂能关照得过来?”
段芙蓉的话说的虽然不好听,却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凤羽已经明白了什么,脑海里忽然出现段樱离那清冷的身影,心绪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梅氏。
梅氏神色不自然地继续道:“采芹非常懂事孝顺,也很能干,父母早亡,孤苦伶仃,我实在不忍她一直这么孤单下去……”
凤青鸾打断了她的话,道:“段将军,为何三小姐到这时还未到?”
这么一打岔,梅氏的话自然说不下去。顾采芹见梅氏受挫,漂亮的小脸也是微微发红,看起来二位皇子对于她这位新晋嫡女没有什么好感呢?她偷眼看向凤青鸾,又看向凤羽,发现他们二人一个在等着段擎苍的回答,一个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段擎苍道:“应该快了,我之前叮嘱她一定要来。”
正在这时,已经见到一抹纤细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一袭素黄裙裾,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水田小夹袄,脆生生的如同一棵清新的小树,面上却是淡淡的神情,如同天边游离的云彩,让人永远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么。
“父亲,母亲,我来晚了。”
说着向段擎苍和大夫人及梅夫人施了一礼,又给二位皇子见了礼,这才被安排在顾采芹的下首而坐。
大夫人见状,心情倒一下子好了。
要知道,虽然段樱离已经是七品县君,但那也只是在外面而已。这个家里毕竟还有诰命老夫人,还有段擎苍这个大将军,在府内,七品县君这个头衔也就没有人放在心上了,如今她即不算是梅氏的女儿,就算是,也是梅氏的二女儿,可不就得坐在顾采芹的下首?
梅氏隔着顾采芹,把目光投向段樱离……
直到这时,才忽然发觉,自己也许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段樱离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居于下首,反而向三皇子凤羽看了眼,发现他虽然唇角含笑,应对着众人,但眸里已经无一丝笑意,看向段芙蓉的目光,也再没有从前的火热,反而有抹说不出的冰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疏离。
她又看向他的左臂,她知道他那条左臂被段芙蓉伤了,段芙蓉去无名小屋时,她有派人暗中跟随。如今凤羽举杯时,只是单手举杯,除非是与段擎喝酒的时候,才会双手举杯,但杯子也是握在右手中。
这样一来,她便确定,他的左臂,是真的被废了。
对于她的观察,凤羽是有所觉察的,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竟渐渐地揪了起来,以至于段擎苍与他说话,他都没有听见。
直到段樱离道:“三殿下,我父亲在问,赵夫人最近身体可好?”
凤羽才如梦初配,轻咳了声才道:“还好。”
段芙蓉将二人的形状看在眼里,唇角暗暗上扬,暗想道:“莫不是这二人对上了眼?倒是可惜了三殿下,这么俊的人品,居然被樱离这贱丫头吸引。不过恐怕也是因为我的拒绝,才使得三殿下忽然转性……”
对于自己的美貌,段芙蓉向来是非常的自信。
另一方面,顾采芹却频频向外张望。
她在等人。
然而今日可奇了怪了,除了凤青鸾与凤羽,居然再没有来人,而段擎苍也是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二人中的一个,便干脆放下政事,一通畅饮,到后来,女眷们已经支持不住早就退席,桌上的菜又换过三次,天色已暗,夜幕降临,三人依旧畅谈不已,兴头未尽。
直到深夜,席才散去。
三人皆醉,被扶去相邻的三个房间休息。
段樱离与段芙蓉这几个女儿家,被梅氏与大夫人叫去梅氏的房间里说话,其实左右不过是些闲话,几个女孩子哪有兴致,不过让她们聊天,也相互不知道说什么,因此还是听二位夫人在那里有句没句的闲扯,倒不讲前恩后怨,貌似挺和谐。
挨到宴席终于散了,段樱离如获大赦,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梅氏忙道:“这么晚了,便留在百福院竭息一晚吧。”
段樱离尚没有应,大夫人已道:“梅妹妹你想得真周到,我也正做此想,看芙蓉已经困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今日便让芙蓉在这里竭息一晚吧。”
梅氏愣了下,终是没法子拒绝,只好道:“也好,那都住在这里吧。”
段樱离却道:“我认铺,还是回鹤鸟阁中去。”
梅氏向来知道她决定的事很难再改变,只好点点头,“路黑小心。”又让汪氏提来一只灯笼递给段樱离。
“玉铭,照顾好三小姐。”
“是,梅夫人。”
就这样,段芙蓉母女居在了百福院,而段樱离则提灯出院,经过路上小径时,忽然发现树下站着一人。段樱离将灯提高些,才看清那人的面容,竟是凤羽,他眸中满是冰冷漠然,和深不见底的忧郁。
“三殿下,您在这里做什么?”
“哦,睡不着,出来走走。”
段樱离举灯,继续往前走,凤羽却又忽然唤道:“三小姐,有件事想请教。”
她只得顿住脚步,“三殿下请说。”
凤羽的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玉铭身上,欲言又止。
玉铭很乖巧地后退了十几步,站在绝对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凤羽这才道:“上次我受伤,在大铭寺后面的无名木屋中养伤,迷迷糊糊间,似乎发现你去探了我,不知这是我的梦,还是真的?”
段樱离确定,当时凤羽是清醒了,并且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当下也不否认,道:“我并不是刻意去探望三殿下,只是因为散步时无意间发现小木屋,好奇走进来才发现了你。”
“你即知道我在那里,为何不通知别人救我?”
“三殿下受伤那样重,必是遭人追杀。朝堂之上,风云诡秘,我又如何能够分得清,谁是三殿下的朋友,谁又是三殿下的敌人?怎敢去任性求救?万一引来敌人,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只能装做看不见罢了,上香时也只能默默祈祷三殿下能够重伤痊愈。”
“你说你没有通知别人,为何又要告诉芙蓉,我在那里?”
“三殿下为何这般说?”
“你明明知道,还来问我!是不是你叫她去找我的!”凤羽想到自己在无名木屋中的遭遇,眸中便如同要冒出火来,一幅很想要杀人的样子。可惜眼前的女子一点都不害怕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充满同情地说:“不知我大姐跟三殿下说了些什么?使三殿下如此生气?若是退婚之事,我觉得三殿下这么聪明的人,又何必强求?”
“什么意思?”
“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大姐既然不爱您,便是嫁给您,你们也不会幸福。况且,就算她当时不在木屋中对你说退婚的事儿,过后还是会找机会说的,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正是如此。”
“你——你可知——她,她——”凤羽气得手脚冰凉,理智却又告诉他,绝不可以说出真相。
“三殿下,您怎么了?”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告诉了她,我当时所在的位置!”
“三殿下,您应该知道,我从大铭寺回来后,就被关进了大牢,因为我母亲说我毒杀我奶奶,那么大的罪名,虽然后来没有当堂审问,但总有卷宗的吧?我大姐是生怕害不死我,难道你觉得,我与她关系会好到那种地步,随便分享一个不知道到底牵扯会有多大的秘密?”
其实,凤羽不是没查过,也知道那期间,段樱离被关在牢里……若说她是被关在牢里之前将事情告诉了段芙蓉,以段芙蓉的性格,怕是当时就来找他了……
可是段芙蓉明明是过了好几天之后,才去到大铭寺……而那时候,段樱离在坐牢,自己能不能出来尚且头疼,又怎么会如此节外生枝?
他却不知道,段芙蓉虽然知道了他在大铭寺,却由于大夫人的阻饶,而耽误了几天时间。
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可凤羽的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件事必与段樱离有关。他趁着灯笼的光亮,盯着段樱离的面容,忽然道:“你长高了,也长漂亮了。可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我看得到,你眼眸里对我的恨意,为什么,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凤羽情绪激动,蓦然抬起双臂,握住了段樱离的肩。
可是只是碰触了一下,又垂下了双臂。
他便是连发泄情绪,质问她,也不敢呢!害怕她发现,他一条手臂残了的真相吗?
段樱离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时候,她临死之际,挣扎着爬到宫门口,想要再看一眼他的模样,想要再问他一句为什么,然而却只看到他漠然的目光,他能听得到她的哭号,他明知道她就快要被段芙蓉毒死,他明知道她就要死了,却连一个温暖的眼神都懒得给她……
那不但是,对爱情的绝望,她忽然认清楚,他根本,一点,一点都不爱她了,或许他从来就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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