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不稳定又十分阴郁的心情中,啸月又熬过了两天。
整整三日,她没有出过门,没有提过罗宏擎的名字,甚至当爹娘兄嫂似乎是无意间提到他时,她也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好像那个人跟她没关系。
可是她的心却在期待和忍耐中被越来越多的气憋得鼓鼓的,身上每一条“恨”的神经都被绷得紧紧的。
她气罗宏擎的无情无义,三日不见,他不仅没来看看她,就连问候的口信都没有!她恨自己明明发誓要报复他的,可结果却报复了自己,让自己受了三日的罪!
整整三日,她没有一刻不想他,就是睡着了,梦里也是他!
可那死没良心的臭男人,居然可以将她忘记得干干净净的,仿佛她从来没有跟他定过亲,从来没有跟他有过牵扯,从来没有帮助过他,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所有的气、怨、恼、恨都在心底众积着、沸腾着,就像咆哮于火山下的炙热岩浆,只要找到火山口,必将迸发而出,带着摧毁一切的雷霆万钧之力!
其实,她错怪了罗宏擎。
就在她将自己关了三日,气怒交加的时候,戒然居内的他同样不好过。
最初发现啸月没来戒然居时,他有一丝诧异和不安,幸好晚上秦大哥捎来信,告诉他啸月的异常,要他耐心,静观其变。于是他心虽忐忑,但还能安然自处。
可是以后两日仍不见她出现,他的不安加遽了,他想去看她,或者去找秦啸阳打听,偏偏随之而来的公事让他分身乏术,也更无暇去想其他事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啸月的倩影才会紧紧地纠缠着他的心扉。
三月的泉州,花好景美。
今日,朝廷钦差大臣,主管各地市舶司的中使提督杨邕大人莅临,整个刺桐港显得十分热闹,数日前官府就在码头打起了迎接远客的巨大幌子,新漆的锚桩、木栅在阳光下闪着红艳艳的光。
上午从广州来的巨大官船靠了岸,城里的百姓也来肋阵迎接,想看看皇帝派来的钦差究竟长什么样子。
可惜,迎接的人们等了又等,大船终于落下了踏板,可是从船上下来的只是几个健壮的士兵,并没有看到穿补子的大官。
后来才知,贵客早已换了小型军船,走晋江、过水关直达市舶司了。
三日不出门的啸月自然对这些事毫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无心关心,因为她全副心神都被对她不理不睬的罗宏擎占据了。
她无法再坚持,也无法再忍受。今天她无论如何得去戒然居,去见那个该死的礁石男人,绝不让他再把自己冷冻起来!
她要找他问个明白,他到底还要不要她这个朋友?如果要,就得好好地对待她,像过去那样!如果不要
如果不要?
她犹豫了,但只是片刻后,她立即决定,不,他不能不要她这个朋友,因为她帮助他查出海盗的秘洞,还帮他抓过贼人,还有,她也曾经做过他的未婚妻,所以,她与他这一生都有了扯不断的联系,他不能说不理她就不理他,不能!
门外美丽的景色相宜人的阳光丝毫没有带给她任何欣喜,她带着一股怒气直奔戒然居。
也许是她脸上那股“挡我者亡”的气势吓着了守门的卫士,那年轻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急忙给她让道了。
她也毫不客气地冲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五儿对守卫笑了笑,算是为主子的无礼道了个歉。
可冲进院内的啸月却在石山边猛地停住了脚,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气都被憋在了喉咙口,只能双眼死盯着前方。
那里,有个身材纤细高挑,五官无可挑剔的漂亮女子正站在台阶上笑吟吟地说笑着,而陪她说笑的人,正是那个让啸月气了三日、恨了三日的罗宏擎!
可是里面的人显然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因为他们的笑声依然。
“喔,宏擎哥,你真的确定吗?”那个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的女子笑着对罗宏擎说。
“没错。”罗宏擎也看着她笑。
啸月觉得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笑过,而且他注视自己的目光也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温柔过。
和自己在一起,他要不就是冷冰冰地训斥她“胡闹”要不就是凶巴巴地警告她“要守礼数”可是看看眼前这女子,露着白牙傻笑,站立的样子也毫不文雅,他不仅能够忍受,居然还那么快乐地跟着她笑、那么温柔地看着她?
这实在是太、太、太过分了!
“呵呵,我真想看看”里面那女人的笑声再次刺穿她的耳膜。
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攥着拳头只恨手中没有一把弹弓,否则,她要用锐利的石头狠狠地教训那个胆敢如此放荡的对着她的罗大哥媚笑的女人,更要打烂那张总是严厉冷漠地对着她,此刻却笑得无比灿烂的臭脸!
可惜,除了将手指捏得生痛,她别无办法!
哼,我就不信!
愤怒中,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山下的碎石,用力往罗宏擎打去,可是在石头出手的剎那间,她改变了目标。
“哎哟!”
一声惊呼从笑得正欢的女子口中逸出。她抱着肚子弯下了腰。
“杨姑娘!”罗宏擎关切的声音还没停,又是一块石头飞来,这次毫不含糊地打在了他的背部,那疼痛让他确信出手的人没有丝毫留情。
“啸月?!”他刚转身看到她,她已经携着一身怒气,风一般地扑了过来,根本没容他做出反应,就冲着他一阵狂风暴雨般的乱拳相加,那每一拳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身上。
“啸月,住手!”
因为怕伤到她,他不敢用武力制止她,可是当他想象以前在天妃宫小树林里那样抓住她的双手,控制住她的反抗时,又发现很难做到,因为这次她的拳头下得又快又重,闪避他的水准也强过从前。
他只能委婉地要求她。“啸月?先停下,可以吗?”
此刻的啸月早已失去了理智,众积心底的岩浆在奔涌咆哮多日后,终于找到了出口,沸腾的火山爆发了。
她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喊,听不到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只是觉得自己被背叛、被遗弃了,此刻的她只想把心底的怒气发泄出来,让眼前的人承受像她一样的痛苦!
面对眼神凌厉、神态绝然的啸月,罗宏擎第一次感到心惊。
知道阻止她只会让她更生气,他不再拦阻她,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承受她的拳头,希望等她发泄过后能平静下来。
可是啸月丝毫没有平静的迹象,她的拳头仍毫不迟疑地击打在他身上。
“黄茳,陈生,她疯了,你们还不去把她拉开?”
那女人的叫声刺激了啸月迷乱的神经,她突然转身,冲着那女人就踢出一脚。
没有防备的女人惊叫着往后跌倒,幸好黄茳及时扶住了她。
“哦,这只母老虎!”女子惊叫,可是却换来啸月的又一记飞拳。
不过这次她的拳头被罗宏擎拦住了。
“大人,让我点了她的昏睡穴吧。”陈生说,这话让啸月的反抗更加激烈。
“你敢?!”她怒瞪陈生,开口说出了进院后的第一句话。
趁她分神对付杨姑娘时已抱住她的罗宏擎知道那样只会让事情更糟,急忙说:“不,谁都不许碰她!”
他的话让啸月的动作顿了顿。
他赶紧利用这机会对她说:“杨姑娘是客,你不可以那样对待客人!”
他原以为说明杨姑娘的身分,她就能平静了,不料却是火上加油。
“客?哼,她来就是客,还得你亲自陪着;我来就是无影人,得受不理不睬的对待?”啸月嘶吼,虽然乱打一通,出了不少气,但她的语气中仍充满了火葯味。
她愈想,心里的不平愈加深刻,可是被搂住的身子难有所作为。
“走开,照顾你的客人去!”她用双肘猛击着禁锢她的罗宏擎,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话里含着浓浓的酸味。
罗宏擎被她猛地一拐,不由放松了对她的箝制。啸月趁机向前倾,弯下腰捡起刚才的凶器往已经远离她的杨姑娘扔去。
不过这次她没能打中目标,石头落在了地上。
“哦,她好凶!”那女子慌张地跳下石阶,站到黄茳身后。
啸月也不说话,只是用力挣扎着想寻找另一块石头。
眼见阻止不了她,罗宏擎只好对两个随从说:“你们照顾杨姑娘。”然后他不管啸月如何反抗,硬是将她抱进了房内。
因为她一直不停地扭动身子反抗他,罗宏擎根本不敢放开她,也无法让她安稳地坐下,只好抱着她一起坐在椅子上。
双手贴在身侧被他紧紧地抱住,啸月除了呼呼喘气外,只能瞪着那双充满怒气的眼睛看着他。她希望目光能变成锐利的刀子,将他凌迟处死!
罗宏擎冷静地与她对视。
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愤怒、伤心和迷惘。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他对她的怒气来由已经有所了解,不由心中一喜,但他还不能太高兴,他得旁敲侧击,让她真的明白自己的心。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罗宏擎放开困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头发。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没有感情的起伏,却给啸月一种很特殊的感觉,仿佛那是一块烙铁熨在她心上,将她心头的皱褶一下子全熨平了。
而他的动作更是带着令她酥软的亲切感。像很久前的那个夜晚,在水关的守卫房内,他替她拂开额前散发时一样,当他的手碰触到她的额头时,她的脸上、身上都窜过一股股滚烫的热流,然后所有的热流集中成活滔热浪,涌入她的心,让她的心发烫。
为什么会这样?
她迷茫地看着他,可是从他黑暗幽深的眼眸里,她无法看出答案。
罗宏擎同样望着她美丽晶莹的瞳仁,那是两泓深不见底的深潭,明知一旦陷入将永无回头之路,可他却愿意放任自己沉醉其中。
看着她眼眸深处的自己,罗宏擎神驰意荡,他对她的爱就像此刻倒映在她眼底的影子那般清晰,他渴望自己能永远停驻在那里,渴望永远这样靠近她、拥抱她,不再与她分开!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他再次问,嗓音更加低沉。
啸月张嘴,想象刚才那样怒斥他的背叛和疏离。可是他这样抱着她、看着她,让她的脑子更加迷糊,而她的怒气在他的轻言细语中也无法再凝聚起足够的火力。
“你不理我。”她喃喃地说。
听出她的火气已经没有那么大了,罗宏擎稍稍放了心。今天他可是领教到了她的醋劲,虽然窃喜,但也有点担心,如果让她误解了自己,那她这火山似的脾气不仅会伤害到杨姑娘,也会伤害她自己!
想到这,他小心地理顺她的头发,解释道:“你看见的,我很忙”
“你忙?没错,你好忙!”他的话将啸月的怒气再次激起。她打断他的话,猛地直起身子,想从他腿上跳下来,可是被他迅速搂抱住,她只挣脱出两只胳膊。
她只得用力推他。
“哼,我知道你忙着陪你那个羊姑娘、猪姑娘的,你去忙,我不耽搁你罗大人的时间!”
可是罗宏擎不放手,将她更紧地抱住。她无礼的话语提醒了他,要想永远拥抱她,就得先驯服她。于是他耐着性子说:“啸月,你讲不讲理?”
听到他喊她的名字,她本该高兴,可是此刻她被妒意冲昏了头脑,哪顾得了其他?于是她任性地摇头。“我不讲理,你的那些姑娘讲理,你去跟她们讲去!”
“啸月!”罗宏擎提高了嗓音。爱她并不意味着可以纵容她的蛮横无理,于是他严厉地制止她。
他突然改变的语气和脸色并没有吓着啸月,反而刺激了她。
她一掌打在他肩上。“你这个说谎的骗子,我为什么要跟你讲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罗宏擎可不愿承担这样的罪名。
“天天在骗!”她一件一件的指控他。
“你说你不跟女人做朋友,可是那个猪呀、羊啊的女人就是你的朋友!你说你忙,所以我每日来这里你都不理我,可是却有时间跟她说说笑笑、玩得自在!你说你会好好对我,可是你根本就没有!你见到我不是教训就是冷脸”
她说一句,揍他一拳,眼睛也越说越红,心里的委屈也越说越甚。
气恼中,她又觉得自己好可怜,被他冷落、被他轻视。还以为三天不见他,他会有点想她,没想到却在这里陪女人说笑!
自己简直就是跑到这里来自讨没趣,她秦啸月何时落到了如此可悲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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