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面圣之礼,但不是对他,是对他手中代表了燕帝的天子剑,而他的江山呢?他驰骋战场打下来的江山如今怎么样了?他有能力拿下天下,却无能力守成,实在太可笑了
寄芙看着他,惊觉到了他不寻常的异样。
是在回忆什么吗?他的眉头怎么皱得如此紧,神情怎么如此悲切,眼神如此哀伤?他嘴角的笑那是在嘲笑自己吗?如此苦涩的笑不知为何,她的心紧紧一缩。
她想帮他,可他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前世是个猎户,还要她把他当真正的显亲王就好,这样她要如何帮他?
其实,她知道他虽然总是语调不耐烦,总是凶她,但他待她极好,即便当她是奴婢,也是与府里其它奴婢有所差别的,她知道,全知道
“草民叩见钦差大人。”一个老头突然跪走到皇甫戎面前,冷不防对着皇甫戎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战战兢兢地道:“草民是安埔村的村长吴兴,求大人作主,村民之中,老弱者不在少数,身子骨不禁打熬,再将我们囚在这间庙里,我们都活不下去了。”说着,他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其它人见状,也忍不住的跟着哭了起来。
“先起来,本钦差自有主张。”皇甫戎旋身盯着那两名官兵。“城里的人呢?”
“回回大人的话,在另另一间寺庙里。”
皇甫戎询问之下,才知原来江北巡抚为了怕走漏时疫风声,便将疫情最严重的临南县的百姓分区囚禁起来,每间寺庙派十名官兵看守,若有不服从者,格杀勿论,因此虽然江北巡抚已经半个月没现身了,这些官兵仍不敢轻易将人放了。
皇甫戎思忖着,若他不下令放人,再继续囚禁下去,不出半个月,江北便会生灵涂炭,达到他的目的,待回京时,他只消对皇甫仁说他到时疫情已严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他也无力回天即可,皇甫仁向来疼爱他这个胞弟,只是赈灾不利,也不致于降罪。
正想着这万无一失的好法子,他就听到寄芙说——
“爷,奴婢一人无法为所有人一一诊病,不如先将城里的大夫集合起来,再让衙役里正们先查查哪些百姓可能染上时疫,有症状的先隔离起来,尚无症状的就先让他们回家,这样方能事半功倍。”
皇甫戎嘴角抽了抽,适才的感慨霎时去了一半。
是啊,他怎么忘了寄芙这个“意外”这个总是在扯他计划后腿的意外,这个迫使他不得不当好人的意外,要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个好人,好人是当不了皇帝的。
他还没回答,吴兴便兴奋的接着说道:“大人,草民也觉得这位姑娘的意见很好,照草民所见,时疫虽然凶猛,却也不是人人会得到。”
皇甫戎的浓眉微微一挑。
也罢,放人就放人,若是没有治疗时疫的方子,放出去也只是等死而已,跟他原来的目的没有不同。
皇甫戎与寄芙回到行辕时,五色暗卫也已回来了,他们分别查到一些现况,石砚、石墨也准备好简单的饭菜,所有人便在议事厅里边吃边商量,也不分主仆了。
首先,临南县的百姓按乡镇村里之分,都被囚禁在该地的寺庙里,由官兵看守,任何人不得出入,这点和皇甫戎所见不谋而合。
第二,在江北尚未封锁之前,百姓开始逃难之后,有人趁着这股逃难潮,低价收购土地,而逃难的百姓为了盘缠,全一股脑贱价卖了,有些连房舍也一并卖了,而在幕后操弄此事者,可能是朝中某位地位不低的重臣,勾结者除了江北的卫指挥使司,可能还有海匪。
第三,临南最大的药铺春晖堂,宣称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然而一副方子却要价十两,上头的数十种药材更是凭空涨了二十倍,分明是借机发灾难财,且城里米价已跃至每石两千钱了,还频频发生抢劫事件。
最后,江北一带的奸商趁机哄抬粮价,又没有官府出来主持大局,如今百姓已是任人宰割了,但也幸好,虽然江北巡抚和临南、苏河的府尹跑了,但官府里大半的官员、官兵、衙役还在,只是一时群龙无首。
听完之后,皇甫戎沉吟不语。
他知道,如今他要做的很简单,当务之急便是将染病之人隔离起来,接着开仓放粮、整顿药铺、严惩奸商来稳定民心,而后再找出治疗时疫的方子,避免疫情无边蔓延,最后酿成民乱。
他是什么人?大秦的溯东一带也曾爆发过时疫,这些浅显的道理他自然知道,要是雷厉风行起来,不消一日便可办好,但问题是,他不想有所作为,只想坐看奸商坑民,如此还怕不能激起民变吗?
“王爷,是否要给京里递折子?”青龙问道,如今皇甫戎的身分已曝光,称呼自然又改了回来。
皇甫戎慢腾腾地点了点头。
五色暗卫都是有眼力的,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免得被窥破他真正的目的,进而引起怀疑。
“王爷!”寄芙也向前一步,她心里急,草草福了一礼便道:“奴婢瞧着这里的白日挺是暖和,入了夜也凉爽,不如在行辕后林搭建简单茅棚,将需要隔离的百姓安置在此,如此一来,可以避免被隔离者的恐慌,他们的家人也可以远远来看上一眼,要是情况不好的,咱们便提前告诉他们家里人,让他们心头有个准备,王爷觉得可好?”
皇甫戎不说话。
正常来说,若他没存着别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偏偏他又不能将心底所想说出来,现在眼巴巴的焦急模样,他能说不好吗?
唉,这个“意外”啊,为何总是打乱他的计划?
寄芙急切的看着皇甫戎,不敢再出声,但却忍不住偷偷腹诽,他都已经喝了几盏茶了啊,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一直抿紧了嘴,为何迟迟不下令,是慎重其事吗?可那些等着他们去救的,都是一条条宝贵的性命啊!
皇甫戎心中烦躁,但终于启唇吩咐道:“石墨,取本王令牌,差遣衙役搭建茅棚。”
他这算是首肯了,寄芙委实松了一口气,她连忙一福。“谢王爷!”
他不满的瞪着她。“你谢什么?你是此地的父母官吗?”
两句话说得她不好意思起来,其余人也跟着笑了。
寄芙微赧道:“奴婢一时高兴,是有些造次了,不过奴婢是真心诚意的代百姓谢过王爷。”
皇甫戎哼了一声。“得了,这本是本王该做的,用得到你来谢?”
寄芙反而笑道:“是是是,是奴婢多事了。”
也不知为何,能够救人对她而言是件极为欢喜之事,若是她什么都不懂还能揭过,但救人的法子偏生一一在她脑中浮现,若是能救而不救,老天都不会原谅她啊!
“难得,真是难得。”朱雀抱肘环胸,意态潇洒,一双笑眼看着寄芙道:“寄姑娘医术了得,真真是医者仁心,见不得百姓受苦,先前不顾一切救了那名产妇与婴儿,今又勇敢为江北百姓请命,实是百姓之福。”
皇甫戎犀利的眼光转到了朱雀身上。
这家伙平常不多话,一开口倒是挺会讨姑娘家欢心的,怎么着,这家伙是对他的丫鬟有意思吗?这朱雀看上去二十四、五岁,不信他还没娶妻。
“不不,朱大哥别这么说,倒教朱大哥见笑了,寄芙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做应该做的事而已。”寄芙轻笑着回道。
皇甫戎执茶盏的手瞬间顿住了,剑眉扬起。
她竟然叫朱雀为朱大哥?等等,对于他之外的人,她好像都是这么叫的,一口一个大哥显得亲昵无比,是谁说她可以那样叫他们了?!
慢着,他想起来了,她原本是跟石砚、石墨一样称他们爷,她会叫他们大哥是因为他不准她称他们爷,还说爷只有他一个就够了,其它人都不是爷,所以她才会称他们大哥,这么说来,她会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大哥,根本就是他造成的?敢情他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