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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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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金锁回来,笑着说:“贞主儿谢了夫人的时鲜果子,说月塘的荷花开得正盛,请夫人一道过去赏花品茗。”

    “关夫人送了什么去?”张宝儿可精了,一猜即中。

    “她亲手做的四样糕点,可殷勤呢!”

    “她是学聪明了。”

    “怎么讲,夫人?”金锁好奇的问。

    “丈大偏爱新宠,她嘴里不诉苦,心中难免着急,只有努力拉拢贞主儿的感情。

    必堂主很清楚堡主宠爱贞生儿,贞主儿说苑晶姐好,堡主也会说好,关堂主再怎么偏心忙不至于休妻,把妓女扶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贞主儿对纳妾这种事是很讨厌的。”

    玉锁建言:“夫人何不讲贞主儿出面,给那两个窑姐一点教训。”

    “没用的。她到底是名门之后,很识大体,分得出轻重厉害,这点小事要她出面,徒惹人笑柄。除非,有人触犯了她,要不,她比谁都随和。”

    张宝儿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个点子,交代玉锁一番,便住黑木楼去了。

    丫头对丫头好说话,经过玉锁的广播之下,不等天黑,女佣们全知道了,都十分气愤,即使作婢作奴,也自认比妓女高一等。

    “简直一点分寸也没有。”美绢在给贞阳卸妆梳头时,忍不住埋怨。“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跟那种污秽的女人相提并论,太侮辱人了。”

    “夫人,这不是连你也骂了吗?”

    贞阳眨了眨眼。“我不信她胆大包天,连我也敢得罪。你们少听信谣言,自找气受,就算真有那回事,她又没当面说你坏话,何苦往自己身上揽?处不来,少理她就是了。”

    “还理她?连话都懒得跟她说。”寒碧不屑道。

    “小里小气,鸭子脾气。”贞阳噗哧一笑,丫头们也都笑出来。

    “说的也是,白气一场。”美绢和寒碧异口同声道。

    “别人的家务事我不管,倒是你们两个我不能不管。”

    “夫人,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你们都十九了吧!”贞阳轻笑一声。“该给你们找个婆家啰!”

    “夫人”美娟、寒碧均低了头。“你们服侍我这么久了,性子好,又伶俐能干,配给小厮一辈子为奴,未免可惜,我相信你们也是有志气的,堡里许多有为的青年大半未婚,你们若有中意的,就告诉我,我会为你们作主,替你们除去奴籍,再送一份嫁妆,风风光光嫁出门当人家的正室、元配,见人也不必矮半截了。这事我与堡主提过,他也同意。”

    “夫人!”两人均大喜过望,这是天大的恩惠。

    “郭家的规矩,丫头年满二十岁即婚配,你们还有一年的时间选夫婿,如果到了二十岁还没有对象,一是由我作主,二是送回汾阳配小厮,到时可由不得你们,懂吗?”

    “奴婢懂。”寒碧和美绢感激莫名的道。她们都是签了贾身契的,若婚配小厮,奴才的儿女也一样是奴才,永无出头之日。她们一直在小姐身边服侍,眼界难免高些,说什么也不愿嫁小厮,难得主人开恩,自然要抓住幸福。

    说了一会儿闲话,小丫头银铃突然气喘吁吁的奔进来,教美绢骂一声“没规矩”仍然喳喳呼呼的嚷嚷:“出事啦!闹闹得好凶。”

    “出了什么事?又是谁在闹?”贞阳问。

    “关堂主那边”银铃喘一口气道:“关夫人很生气阿蜂乱说话,叫人责打她十棍子,那位刚进门的姨娘不肯,跟关夫人闹了起来”赵宛晶终于抓到把柄,有了后盾似的要重振女主人的威严,申张一下家法,而阮嫦娥在妓院中学会求生存的法则,知晓一旦弱了声势,会马上教人爬到头上去,而且她早看穿像赵宛晶这种老实的女人最怕闹,一个怕生事一个不怕,情况很快倒转。

    贞阳打个呵欠,妻妾争吵,一点趣味也没有。

    “没有人去请关堂主回去吗?”

    “有。”

    “那就没事了。”贞阳交代下去:“黑木楼的人全给我待在屋子里,一个也不许凑热闹!谁去了,罚十棍子。”

    银铃吐吐小舌头,下去传达命令了。

    “闹吧!闹吧!进门没几天就闹得人尽皆知,看关堂主那张老脸住哪摆?真是不懂事的女人!”贞阳喃喃道:“让他吃点苦头,也教其它男人觉悟少纳妾为妙。”

    燕无极回房时,她一句也不提关家的丑闻,正操琴自娱。名门闺秀,琴、棋、书、画是基本教养,一来可提升气质,二来可打发时间。在冷面外公的严格监督之下,贞阳自然也逃不了,硬着头皮学习之,倒也不亦乐乎。

    “今晚你雅兴不浅。”聆听完一曲悠美气畅的凤求凰,燕无极兴起的吟诵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风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德配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夫君好记性。”贞阳相信世间真有过目不忘之能人,心中十分羡慕。

    “为何挑此曲?”

    “告诉你,你不许笑。”

    “因为这一首的曲韵欢悦流畅,我学得很有信心,不怕出错。”

    燕无极微笑颔首。

    “我好失望,以为你特地弹奏此曲,意在提醒我勾引你”“不正经!”嘴里笑骂着,却不反抗地让他抱住。

    “有一件正经事,你肯定有兴趣。”他从家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小舅子差人送来消息,说他非常思念姐姐,携友来访。”

    “是阿诺,我也好想他!”

    贞阳喜不自禁地取信端详,喜悦的心情在看清内容时陡然降至冰点,不敢置信地念着:“龙湖龙湖”天哪!这个臭阿诺怎能把他带来?

    “龙湖是人名,不是某一个湖的名字。”燕无极一方面解说,一方面也颇感惊奇。

    “小舅子和龙湖竟然有缘结成朋友,简直不可思议。”

    贞阳瞪大了眼睛。“夫君,你认得龙湖?还是秦葯儿?”此时她倒情愿他认得秦美人。

    他脸上现出回忆的表情。“龙湖救过我一命,是我的生死至交,也是江南‘青龙社’之少主,为人潇洒不羁,想想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后来听说他拜师学医,多了一个令他头疼不已的师妹,我不是跟你提过吗?”

    贞阳摇摇头。她多想昏倒了事啊!龙湖竟是夫君的生死之交,老天,她该怎么办?

    无极若晓得她过去的疯狂行径,一定会休了她!

    “不行!不行!”她一紧张就十根手指头不安分的绞在一块,都快成麻花卷了。

    “贞儿,你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怎么招呼你的朋友?我一般不是不随便见男客的?”

    最好躲得不见人影,以免拆穿西洋镜,绝不能教无极洞悉她过去曾经行为乖张反传统,荒唐的和江湖浪子称兄道弟,上馆子吃大餐,招妓游湖,吓死老公怎么办?

    她事先根本不知龙湖如此好女色,游湖时也招名歌妓相伴,虽只是听曲助兴,也令她当场窘得满脸通红,龙湖哈哈大笑,说:“倚红偎翠,人生一乐也。”

    天杀的龙湖!早知道就别结识他了。贞阳好生头疼,那个人一向口没遮拦,万一他把过去那段往事向无极吐露,她是死走了啦!

    不见!不见!说什么也不见。

    燕无极不知她内心曲折,笑说:“我和龙湖交情匪浅,家常见礼倒也无妨。”

    她小嘴一扇,真想哭。

    “非见不可?”

    “你是怎么回事?向来不是挺爱热闹的?”

    “我没有招呼男宾客的经验。”她心虚的说,总算想出一个理由。燕门堡的规矩不大,但男女之防甚严。

    “当然不用你去招呼他,不过是彼此见个礼,让他见一见大嫂罢了。”燕无极心中疑云大起,各地分社的香主曾来拜见堡主夫人,从不见她别扭过,因何一提到要见龙湖便不自在?

    “贞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想知道什么?需不需要我将出生至出嫁之日为止,每天的生活点滴全向你报备?我可没那么好记性。至于嫁入你燕家家门之后的事,相信你同我一般清楚。”

    伶牙利齿,愈见心虚。他也不再多问,反正迟早他会弄清楚。

    次日一早,燕无极在春秋楼批示醒狮堂成员的调动文件,近来要安排一次明察暗访分布在北方六省的牧场、商号、矿场,该派谁去哪个地方,必须视才识性,而且时常调动,以防有弊。这回韦一箭呈报上来的名单很妥当,他批准了,这些人命是朱雀堂派人摸清底细的清白分子,不怕是敌商的卧底探子。

    承志厅内有精美的月梁,花纹形似“商”字,显示对从商的爱好。土、农、工、商,中国人讲究清高,鄙视名利的追逐,所以将商排于末,但人的本性却是趋向名利,要不,怎会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仕人目标,到头来追求的不都一样?商人便诚实多了,表明了要钱,有钱好办事。

    燕无极也没想到自己有从商的天分,这跟他少年时代的志向大相径庭,但命运促使他走到这一步,他亦甘心领受。

    袁泱、袁咏初,是改变他命运的两个人。

    真讽刺!十一、二年前,这两个人要他为他们去死,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时到今日,他却反过来想要他们的命。

    生平第一次对人掏心掏肺,少年最纯净炽热的爱,却被人糟蹋!被人利用!甚至差一点丧命!在被逼落悬崖的前一刻,袁泱露出恶鬼般的残酷笑容:“凭你一个混江湖的穷小子,想娶千金小姐,你配吗?你只配讨一个跟你一样粗鄙无文的江湖女、婢女、妓女!”死,他不怕,只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求生意志让他在崖底度过六个黑夜,直到龙湖发现了他,救了他一命。在袁泱身边担任两年保镖,他看尽了商场百态,看多了阴谋诡计,袁泱的行事手段他比谁都清楚,对这个老狐狸心慈手软,不啻亲手自掘坟墓。

    燕无极很有兴趣知道他下一步将采取什么行动?

    来不及细思,脚步声已然传近,这两个人的行路步伐竟这般一致,他不禁泛出笑意。

    “堡主。”史奔、沉墨同声见礼,动作一致。

    “坐。对方有什么动静?”

    “袁老头病了,已经一个月没有下床,都是由袁咏初代父传达指令,大家这才知道他病得很重。”史奔回报,而沉墨一向沉默。

    “可亲眼瞧见他病了?”

    “我们一连七夜躲在他房外,沉墨盯着煎葯的人和送葯的人,确定那碗葯是送进袁老头的口中;葯渣子我捡了拿去葯铺查验,是肺痨没错。”史奔补充道:“大大说,这种病因可以潜藏多年,到体虚时才发作起来,会传染人的。”

    “老狐狸会生这种病?大出我意料之外。”燕无极抱胸沉吟。“肺痨,很麻烦的病,好好调养的话,倒可活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没那么容易断气。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花,‘诚记’的威信仍存,只是不免人心忐忑,因为后继无人。”

    “堡主,如今都是袁咏初代父处理”

    “那是袁泱还活着,他们仍奉袁泱之命行事,袁咏初只足传声工具,至少表面上如此。做生意是男人的事,谁肯和女人谈生意?”燕无极的声音清晰而冷例:“机不可失,马上知会三堂堂主,十二位总乖篇会。”

    史奔马上出去传达命令。

    燕无极打算好好利用人心,和“诚记”商号有来往的商家,此刻必然人心惶惑,因为袁泱只得一独生女,多年来,身边的亲信没一个能掌实权,到时候“诚记”能由一女人接掌吗?跟它有往来的老板必然群起哗然,倒戈相向。自古女人做事也只能做些裁缝、绣花、种菜、做饼均因环境所逼,不得不帮着补贴家计,绝没有日子尚过得去的好人家会让女子拋头露面,学男人挣钱的事。

    袁咏初是个颇富机心的女子,不肯安分守寡,而今又尝到权力的滋味,她会如何化解困境?袁咏初啊,她很懂得为自身打算,从不屈待自己!

    多年的磨练,燕无极已脑扑制心中的恨意,不再有杀人的冲动,商人有商人的一套法则。“彼此立场一致,我就以商人的方式回报你们父女加诸于我身上的苦痛!很快的,你们曾发现,跟‘诚记’做生意的商家将会一个一个的少了”

    三堂主、十二总管很快抵达,关上承志厅大门,史奔和沉墨在门外守着。

    这个会一直开到月上柳梢头。

    燕无极率先走出春秋楼,心神一爽,微温馨香取代了深沉心机,满脑子都是他天真烂漫小娇妻的倩影,她真有意思,一撒谎就紧张,也许,今晚他能不费力气的挖出一点秘密?

    他步履轻快的往黑木楼走去,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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