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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共君此夜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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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了人,初来乍到,依她沉静的性子总觉凡事低调些好,内敛温顺,守拙而不争强。但新婚隔日去到前厅向公公婆婆敬茶时,当场,婆婆便把府内库房、帐房、地窖等等的锁匙交由她,沉甸甸的一大串,她得捧在掌心里才不至于摔落,而公公则温言对她道,要她若得空,便到场子和铺头走动,那儿的老管事会帮着她。

    于是,她来了,与锦绣丫头在周管事的陪同下,花了一整个上午扎实地逛过刀家铁铺和场子。

    今晨飘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草木霜冷,天寒风冻,百姓人家的屋瓦上皆覆着薄薄一层皎白,想她是在刀家打铁场里的二十三座风箱和长年不熄的熔炉边待久了,那热气烘暖她身子,她软裘早已解下,仅着一袭淡粉色的冬衫,长发中分、绾起,梳着出嫁女子应有的款式。

    为不碍着人家做事,她退到场子边角,眸光仍注视着每座炉火的动静。

    她一边瞅着老师傅和年轻徒弟们挥汗如雨地敲敲打打,一边问着周管事。“我瞧过一轮,咱们场子里接的多是刀、剑等等兵器的打造,农用与家用的器具倒是少了,是兵器类的利润较好吗?”

    周管事呵呵笑,抓了抓灰白山羊胡。“倒不是这么回事,咱们长期与当地县衙合作,透过官府取得生铁,就专办刀、剑的打造,却非以营利为目的,而是供给湘阴的民团和各地衙门使用,除此之外,也常送至邻近几个地方,盈余是有,但不多就是。”

    闻言,一旁的锦绣丫头忽地瞪大眼睛,话想也未想便冲口而出。“好大一座场子,挣没几个子儿,那做啥儿打铁打得这么使劲儿啊?”

    周管事没答话,仍搓着胡子笑呵呵,瞥了神态宁静的新主母一眼,似乎也知这疑问无需他多此一举地作答。

    慕娉婷心中明白的。

    刀家与官府间的合作并不单纯。或者,在铁铺这儿获利不丰,但“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放长线钓大鱼,许多时候若官家可以给些方便、多有通融,办起事来效率就更彰了。

    “刀家五虎门”不仅是个大家族,亦是江湖门派,多在武林黑白两道游走,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想来大是、大非能坚持住,台面下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也就无须讲究过头。

    原来阿爹同她说过的“为商之道”拿到哪儿皆可行。彼此得利,便共扶共享。

    菱唇微乎其微一动,羽睫略扬,她柔声道:“周管事,我想看看近两年的帐册,方便吗?”

    “有啥儿不方便?咱这就领着少夫人过去帐房那儿。待少夫人瞧过那几本帐册,弄懂里头的玩意儿,场子这儿能交给个‘明白人’打理,也该轮到咱享福啦!”那小撮山羊胡都给抓翘了,老人眉眼从方才就笑弯着没拉直过,欢快些啥劲儿,只他心里头清楚。

    “什么‘明白人’不‘明白人’?周管事,您说这话真逗,不就看个帐本吗?我家小姐可拿手了,她还得明白啥儿事啊?”锦绣跟在主子和老管事的身后,喳呼着。

    老人还是呵呵笑,慕娉婷也未解释,只诚心真意地道:“周管事经验老道,见过的世面也多了,我公婆叮咛过我,得多跟着您学,您可别撒手不管,您要不管,娉婷要慌了手脚的。”

    “哈哈哈”老管事笑声洪亮。“咱就说,大爷娶您过门,那是捡到宝喽!”

    慕娉婷秀脸一赭,提到那男人,她浑身不自在。

    没接话,不愿旁人瞧见她脸红的模样,她轻垂颈项,随在周管事身边。

    帐房设在打铁场子后头的一小排屋房里,穿过两扇门可通到另一边仓房。仓中屯放着大量的生铁、铜片等物,皆是从矿地直入,而一些完成的货件也分门别类地堆放着,等待运出。

    被领进帐房,一面细竹编就的朴素屏风后摆着好大的长桌,她与在座的三位帐房先生颔首打了招呼,跟着在长桌边坐下。周管事突地请那三位帐房先生暂且歇息抽袋水烟去,待三人离开后,他掏出钥匙开锁,从顶端的木柜里搬出六大本厚厚的蓝皮册子,搁在她面前。

    “这些请少夫人先过目,要不懂,随时问咱。”老眼似闪过精光。

    锦绣忍不住又嚷:“周管事,您别小觑我家小姐,在慕家帐房里,小姐可是打算盘、理帐目的第一把交椅呢!”

    “锦绣,别胡说。你也休息吃点小果去,一会儿再进来。”慕娉婷嗓音虽柔,口吻却沉静得出奇。

    锦绣丫头低唔了声,没敢驳主子的话,乖乖往门边走,正要掀帘子步出,有人却从外头跨进,撞得她险些倒弹。

    “锦绣!”那人眼明手快,一把提住她的上臂。

    “呜姑爷,您铁打的呀?”撞得她小巧挺鼻差点流出两管鲜血。

    “对不住,是我没留神。”刀义天苦笑了笑,忽地想起什么,冲口便问:“你家小姐呢?你怎没陪着她?”

    “小姐她、她”

    尚不等可怜的丫鬟说出下文,刀义天浓眉飞扬,望见竹编屏风后莲步缓移地走出一人。

    那女子粉装秀貌,眉眸轻透莲味,而神态幽静,正是他的妻。

    一刻钟后,帐房里见不到老管事,也没了老妈子般的小丫鬟,因老管事想人家肯定是新婚燕尔,不俩口蜜里调油,油里还得再倒进八百斤粮搅和,他知趣得很,不好杵在原处,于是寻了个借口退出,也顺道把小丫鬟给拎走。

    方方长长一间屋,澄莹雪光温柔地穿透薄窗纸,迤逦着满室。

    外头天冷,雪花忽地没头没脑又来一阵,冻得人每吐一口气都化作白茫烟雾。里边嘛嗯说冷不冷,除角落搁着一只火盆子外,慕娉婷觉得胸房里也烧作一团。她指尖明是冷的,热气却直往脸上冲,尽管粉颈淡垂,眼角余光仍禁不住直瞟向屋里那名男子。

    刀义天用铁钳拨了拨盆里的火星子,让那暖意再扩大些。他侧颜沉峻,专注着手边的事,仿佛他掀帘子大步踏进帐房,只为了来做这等琐事。

    总是要说些话,不出声,好怪啊她暗暗咬唇。

    “‘黑风寨’的事全办妥了吗?”重新坐回桌边,她玉指翻开帐册的蓝皮子封面,眸光盯着上头端正的小楷字迹,状似无意地轻问。

    刀义天挑火的动作稍顿,妻子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他略感讶然。他搁下铁钳,旋身瞧她,温煦道:“都处理好了。逮着十几名大小头目后,寨中群匪无首,‘刀家五虎门’派出一批好手和官府人马配合,再得不少热心热肠的江湖侠士助拳,很快便铲除了‘黑风寨’的老巢。”边说着,感觉热了,额、背略有薄汗,他干脆解下披风抓在手中,里边竟是穿着好单薄的功夫衫,仍是护腕与绑腿,底下踩着一双粗布面的黑色功夫鞋。

    瞧他一身简单,浑不怕受冻伤寒似的,慕娉婷颦起娥眉,踌躇了会儿正欲启唇,他却先开口了。

    “你怎么晓得‘黑风寨’?”

    他与她成婚将近一个月,十余日前,他领着一小批人手离开湘阴,与剿‘黑风寨’的官兵和前来相助的江湖好友会合,离家前,他仅云淡风轻地知会过她,没多作说明。

    她怕他。

    她对他仍存戒心。

    然而,这并不难理解。

    她初嫁来此,全然陌生的环境,身旁除陪嫁丫鬟外,没一个相识之人,倒多出一个要与她下半生紧密地牵系在一块儿的丈夫。

    他当然明白她会怕,但见洞房花烛夜那晚,她眸中不安,小脸却强装镇静,双肩明明颤得厉害,唇办仍硬要抿出笑花,不知怎地,他胸中竟生出难丛言喻的感觉,像是怜惜起她,而他也确实该怜惜人家。

    当时,他特意花了双倍的时间在屏风后洁身沐浴,想要给她多些时候整理心绪,可当他慢条斯理地拭净濡湿的散发,静声步至榻边,一见她环膝瑟缩,脸蛋一阵红、一阵白,唇抿得死紧,仿佛下定决心要从容就义的模样时,他心里只得苦笑,如何也不愿侵犯她。

    虽说洞房花烛夜,他的“侵犯”可说是一种权利,但他就是干不出这等“人神共愤”、“猪狗不如”的行径。

    总归夫妻情缘长久,该来的还是会来,等她甘心情愿吧,他不急。

    成亲至今,他夜夜就着长椅睡下,这十余日他人不在湘阴,她想必轻松许多。

    神峻双目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咬住唇办,一手拨玩算盘珠子,状若沉吟,那张咬出浅浅齿印的唇终是掀嚅出声。“我是从击玉那儿听来的,击玉是从二弟那儿打探到的。”她话中所提的“击玉”本家姓杜,是“南岳天龙堂”杜家的千金,嫁予刀家兄弟中的老二刀恩海为妻,与她成了妯娌。

    刀义天浓眉略带兴然地挑了挑。“你和二弟妹混熟了?”

    “混”熟?他用了一个挺带江湖气的字眼。慕娉婷微怔,杏眸刷过一抹无辜,讷讷道:“击玉人很好,她、她长得真美,美得‘吓人’。她琴弹得实在美妙,娘几回唤我一块儿过去听,渐渐就熟稔了。二弟也好,沉默寡言了些,但眼神正派,是好人。还有还有娘和爹对我也很好。娘会叮嘱我早晚多加衣衫,她饮补品养身时,也常要厨房大娘帮我和击玉多备上一份。爹要我跟着府里和打铁场子的管事们多学学,多长些见识,他们嗯府里和场子这儿的人都好”噢!老天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算盘珠子被她拨得一珠高、一珠低,高高低低的,便同她此际的心绪。尤其瞥见那位名义上是她丈夫,实则生米尚未煮成熟饭的男人方唇兀自噙笑,静谧谧地打量着她,她简直想找个老鼠洞往里钻!

    他成亲那夜没对她做那些“可怕”的事,她当然感激,只是日复一日,她几回偷颅他睡在小厅长椅上的身影,心中迷惑渐增,却也问不出口,让她一颗心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每见着他,方寸总要兴起一次波澜。

    怎么会这么没定性啊?她抿唇懊恼着。

    刀义天深凝着她一眼,似能看穿她的心思,刚峻脸庞迅速浮掠过淡淡柔色。

    “那很好。”他颔首,徐缓的语调犹若低吟着什么。“大伙儿待你好,我也会待你好,希望你觉得我也很好。”

    “啊?”她倏地抬起如花脸容。

    如云发丝下,红扑扑的绋颊、水汪汪的眼,妻子的脸容教他思及夏日水畔绽放的莲,丰饶却又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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