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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那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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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中的酸奶子一模一样的乳酪。却又是不同的。她竟然就站在那里凝视良久。

    视觉在一切感官之前先发制人地惊醒了记忆,然后是嗅觉,味觉,直到终于感觉到阔别已久的微妙的幸福。但一切想象总是很快就幻灭。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

    那时她已经上大学。终于出落成格外高挑颀长的年轻女子。真正的麦色的皮肤,瘦而紧致的身材,非常健康:脖颈,手臂身形线条无懈可击。面孔清晰干净,有着藏羚一样的明亮深黑的眼睛,目光如洗,坚韧锐利,瞳仁深黑。一头浓郁而漆黑的,秋林一样的长长发辫。修长的腿。

    非常的美。是那种人群之中一抓就是一大把的普通城市女孩所没有的美,独特的气质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即便是穿着普通的学生装,走在街上亦令人侧目。

    学校就在北京,只不过是住进了校园里面而已。有时候周末会回家去看望父母,外祖母。一直都是很孝顺很乖的孩子。在大学里对功课依然非常用心。系统而痴迷地学习历史,参加学校给历史系和考古系组织的实地勘察活动,去陕西,河南,甘肃一带。还一直保留着高三时的习惯,每天抄写一段佛经。一直是过着普通大学生的平凡生活。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研究文物,并且钻研文物鉴定的技巧。其中有莫大的乐趣:从一件古气的细致之处看见了历史的真相。她有时候会古玩城闲逛,从大多数粗制滥造的仿古玩意儿中,兀自体验辨别和鉴赏的乐趣;更多的时候去图书馆里面查询和阅读相关的专业书籍;而她最喜欢的,是从报纸上搜集古董拍卖公告,然后按照公告中写的日期和地点,去看拍卖物品实地展示。

    她遇到迦南,是在一场大型的藏传佛教古董拍卖实地看样展会上。

    她在展厅里逡巡,仔细观察欣赏那些精美绝伦金碧辉煌的佛像,唐卡和神器。而当她无意间侧目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自己旁边。高大俊朗,略有卷曲的浓密头发,古铜色的皮肤。侧面的线条仿佛刀砍斧削一般爽朗,凹凸有致。

    她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内心长久以来对于一个特定形象的空幻的设定,头一次有了清晰可见的形象。让人从心底被触动。

    她尝试着用藏语对他说了一声,你好。

    男人诧异地转过头来,用藏语回答了一句,你好。他脸上泛起笑容。她这才看到他的面孔:一瞬间她仿佛是看见故乡的大地,并且由此迫近一处无可抵达的回忆。那是唯有经过血统和日照的赐福才能够拥有的一张面孔,这般的俊朗,令人挪不开目光。

    卡桑问他,你从西藏来的吗?

    男子笑了笑,说,大概算是吧。

    卡桑没有再问,他便也没有再说。她深刻记得他的笑容,令她几乎闻到了回忆的辛香。

    那个男子并不多话。没有再继续喋喋不休地与她纠缠。这令人喜欢。他沉默,可是为什么,他越沉默,她心中便越不安。

    他非常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展品,然后很礼貌地转过脸对卡桑说,我去那边看看,先走一步了。再见。

    他没有留下任何的名片之类。收敛而生疏。转身落拓地离开,很快消失。

    第一次邂逅迦南。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她曾经语气万分轻佻而自嘲地向叶蓝形容,他是那种,任何多情的女子见了他第一面便愿意给他生孩子的漂亮男人。一个古董商人。

    卡桑毫不犹豫地去参加这次藏地古董拍卖会。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交了数额不小的竞拍保证金,攥着一只号牌,在拍卖会现场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中,心猿意马地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直到他用令全场震惊的价钱喊下一尊金铜佛像的时候,她才发现了他。

    拍卖会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在出口处撞见他在那里抽雪茄。

    男子看见了卡桑,便面带惊异的神情,笑着叫住她,你也来竞拍?

    卡桑一时语塞。她说,不,我只是来看看

    男子正在抽烟,他很快比划了一下手中的雪茄,用非常具有洋化礼节的语气问她,对不起,你介意吗?

    卡桑摇头。

    男子反问她,你是从西藏来的?

    对。我家乡在那儿。但现在在这儿上学。

    男子并没有盘根问底地追问是哪所学校。他只是好奇地说,学生也来参加拍卖会吗?

    卡桑说,学考古的。所以常常来看看这些古董。

    他笑,说,我明白了。你很喜欢研究古董?

    卡桑回答,对,很有意思的。

    男子笑着,抬起头来抽了一口烟。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进去吧。他说。

    大地之灯跟古董有关的事情

    2

    他们坐在一起。男子在对竞拍接下来的古董已经不怎么关心,他侧过脸来小声和她交谈。他说话没有涉及自己任何私事,只是谈论跟古董有关的事情。他小声地对她说,你看这一幅唐卡,赤金止唐,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可是其实它只是一张复制品。这幅唐卡本身是一幅国唐,据说是诞生在十二世纪初,当时西藏处在前后持续四百年的各派分裂混战之中,一个叫做旺牂牟钦的贵族子散妻离,在无望之中归佛,到寺庙去请一名画师作唐卡。传说这个贵族用上等丝绢作底,自己刺血为墨,染成赤线,又将家中珍藏的回疆美玉以及东海珍珠献出,全部作饰料织进了唐卡。据说织成之后真正珠联璧合,精美绝伦,一直都是寺庙镇殿之宝。可是后来,大不列颠侵略者入境,这幅珍品竟然一夜之间神秘失窃,至今下落不明。那个寺庙中有一个老画师回忆原作,便重新绘制了一幅赤金止唐,与原作十分相似,但是却也完全不同。原作为织锦,新作为笔绘,画于普通棉布之上,亦无丝绢,刺血,美玉,珍珠,可是因了老画师技艺高超,远观起来与原作竟无二致。其他画师比照新作,制作了版印止唐,流传到拉萨,被一名画师收藏。那位画师孤寡一人,去世之后画作纷纷被各色人等占为己有,现在这唐卡便是那版印之作,竟被辗转卖到这里来,实在是噱头。

    他又说,我应人之托,拍下那尊佛像。铜像镀金,清代时期之作,我倒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真品。只是那人不听我劝,急着要一尊真品藏佛,我手上又一时没有,所以买下。

    卡桑听他讲述,内心一直雀跃。这种陷入,如同是酒的陷阱,辛辣淋漓,醒来之后才会知道痛。执白,无力,漏洞百出,但是身处其中浑然不知。一个谜一样的男子,因了懂得合适的内敛,所以收放自如,并且由此流露出无限的镇定的诱惑。因他的这种熟练,注定任何人与他一开始就只能是不明澈的纠缠。

    她对此毫不自知,甘愿天真扑入。

    那天拍卖会结束之后,男子邀请她去吃饭。

    他邀请她一起吃饭,卡桑内心有犹豫,似乎觉得如此跟随一个邂逅的男子去吃饭有些轻浮。可是她内心欢喜他,没有多想,便默认同意了。

    这个完全与她陌生的男人,开车把她带到一家海鲜餐厅。事后想起来,这是如此危险的事情。只是她那个时候即使经历了年幼时的侵害,仍然心智单薄,甚至连警惕都不知。

    男子让她点菜,她面对菜谱上那些玄而又玄的菜名和清雅鲜艳的配图,完全有些不知所措。她最后说,我不知道该选什么才好,还是你来点吧。男子在餐桌的那边轻轻地笑,他没有说什么,便点了金枪鱼,牡蛎,海胆,各种虾,蟹,等等。上来一大桌。

    他毫不遮掩地对她说,我最喜欢吃的是海胆,以前在拉斯维加斯,别人每天玩赌城,我却每天在酒店吃海胆,有时候竟然会心痒到刚吃过午饭,就又跑到餐厅,专门叫了几份海胆来吃。那儿的海胆不知为何,尤其好吃,以后再也没有吃到过如此好吃的。

    他在食欲面前,也是那么孩子般的做派。

    卡桑夹起来尝,却吃不惯那股味儿,微微咧嘴。

    那男子看定她,笑着说,你不喜欢吗,难道还是爱喝酥油茶。

    卡桑反问他,你不爱喝么。

    他坦然地回答,不爱喝。母亲以前给我煮茶,我总是难以下咽。他笑着说。

    两个人吃饭,说很轻松无聊的话题,也就越发放得开。她用手抓了大虾就拿过来剥,毫不介意。餐桌上很快狼藉一片。男子没有在她面前喝酒,显得非常的干净。两个人连吃海鲜都可以吃撑,足见菜量之大。

    男子笑着问她,我是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痛快了。你呢?

    卡桑笑着回答,对,我也很饱。

    他拿卡买单,然后走出餐厅。在门口,男子说,我送你回去。她没有说话,跟着他上车。她心中没有警惕,只有盲目欢乐,依旧是孩子一般。他看得出她的真,便自知她尚不属于自己选择的女人的类型。一路上两个人竟然没有什么言语。回到凝固的生疏气氛。

    把她送到学校门口,卡桑下车。时间依然还是很早的。

    他说,我明天给拍卖行付了钱就要回意大利交货。这是我的名片,可以给我写邮件。

    他把名片递给她,然后在车里便对她说再见。刚开走十多米,男子便把车停下来,他探出车子,大声问她,对了,你在邮件里面怎么称呼你自己呢?他颇有技巧地问她姓名,却因为好像迟了一点,脸上有尴尬的笑意。

    卡桑。她回答。

    这就是你的名字吗。昨天?

    她略带局促地点头,然后退着步子离开,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谢谢。单薄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大地之灯她一再失去亲人

    3

    她就这样遇到迦南。在那个夜晚,她反复回忆着这个男子的面孔,只觉得自己陷入不可知的甜蜜心情,不可自拔。卡桑想自己也许可以爱上他。那种可以,暗含一种自我逼迫。用以填补内心的缺失,并且带走自己。这种注定,早已经浮现在多年之前。当她一再失去亲人,被别人带着前去不可知的地方,自己走在他的身后踉踉跄跄追赶的时候,那种盲目无着的跟随,便是一种谶语。等待日后的不幸兑现。

    六月末的北京天高人浮躁,窗外总是明晃晃的一片铁板烧,连马路上汽车轮胎碾过去的时候都无一例外地发出像要被烤化似的粘粘的嗤嗤声,听着让人感觉自己是被罩在一床沉重的拉舍尔毛毯里徒步撒哈拉。

    又到了一个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了。她开始忙碌期末考试和学年论文。不少同学逼急了有一个星期不洗头不洗澡赶论文的。和很多人一样,她早晨七点钟就去图书馆占座,一直粘在板凳上直到晚上10点。看到两眼昏花头痛欲裂的时候,觉得看到的书上的字全都已经是些分割开来的笔画,横折撇捺的,飞来飞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地方:阅览室,自习室,走廊上,长椅上四处都是人满为患。每个人都像是要把面前的书给吃下去似的,眼神儿特狠。饮水处队伍像领取救灾物资的难民一样,排成一条分不清尾巴究竟在哪里的弯曲的长队。

    到了考试的时候,晚上在宿舍继续为了奋战第二天的考试而彻夜不眠,在狭小闷热的空间里热得汗水淋漓,只觉得没看多久天就开始亮了,时间到了就泼一把冷水脸,痛饮一杯超浓咖啡,行尸走肉一样飘出去考试,头场的考完之后又飘回来睡回笼觉。

    一种浆糊一样的状态。

    考试完毕,校园里面立刻散得干干净净。卡桑回到家中的日子,简生在忙着筹备他的巡回画展,几乎不见回家。辛和每天去摄影工作室上班,晚上回家来,只有母女俩人共进晚餐,家中气氛显得十分清寂。

    母亲给她夹菜吃,简短而客气地问她学校生活的事情。这是多年来她保持的习惯。并无监视打探之意,只是一种交流和对话。充满了温情。她兑现着当初的承诺,待她有如亲生子,细心关怀,耐心陪伴。从十岁起到现在,一直都做尽职尽责的温和母亲。她的善,犹如光,并给周遭带来美好。

    那天晚上的饭桌上,卡桑忽然问起,妈,你为什么和爸爸没有再要一个孩子呢?

    辛和手中的筷子停下了,脸上有着隐忍的表情。她抬起头笑容勉强地对卡桑说,我们有了你不就足够了么?

    卡桑深知,在这么长的岁月里,母亲没有再要孩子,并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存在。其中的隐衷,也许只有父母自己清楚。她没有再问,母亲也就不再继续说。她看着母亲日渐衰老,内心因为感恩,由此产生无法表达的歉疚。

    大地之灯伸过手来抱着她

    4

    辛和,你睡了吗。简生在她的枕边问她。

    没有。怎么了?

    简生伸过手来抱着她。辛和,这次的画展,我准备了很长时间。能够有那么好的赞助,我觉得非常幸运,也非常难得。可是一旦画展开始,我需要离开很长时间。

    辛和没有说话,她看见简生的面孔一半被月色照耀,一半陷入深不可知的黑暗。他的手正抱着她,就像多年来的夜晚一样。这是从二十岁起就熟知的一张脸,一双手。

    她回答他,我知道。这机会难得,你不该放弃。

    那么长的时间,如果卡桑回学校,你一个人在家,我非常担心。

    没什么大碍。我一个人也可以尽心工作。

    他们不再说话。简生的手上有着她多年来已经熟悉的味道和质感,那种接近礼貌的温和与干净,暗含有生疏,只是她已经习惯。包括他拥抱的姿势,他说话的语气。自青春时代的尾巴上起,两个人相互陪伴搀扶,共同走过不少人间路。算不上漫长,亦不算短暂。简生的温和与干净是令人感到安全的。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习惯。并且会一直这样下去。

    她轻声对他说,我是爱你的。简生。

    他在黑暗中亲吻她的额头,把她的头埋在自己怀里。我知道,辛和。他说。

    简生与另一个留俄青年画家一起举办的联合巡回画展,从北京到上海,到成都,到广州,在四个大城市开办。个人画展能够有这样的成就,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不仅仅是对创作能力的极高要求,同时也有很多客观条件的困难需要克服,资金,场地,运输,参与,推广,等等,工程巨大。与他一起合作的那位画家,曾经在莫斯科留学,两个人相识的时候一见如故,成了非常好的朋友。他社交很广,请到了大型集团的赞助和投资,然后邀请简生一起合作这个展览。两个人倾力准备了三年多,现在终于有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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