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的眼光很锐利,只有她一个人看出来,十四阿哥胤祯膺此新命,心里最不舒服的,便是雍亲王胤。
“我就不懂,我哪一点不如第十四的?”他这样对年侧妃说,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王爷,”年侧妃悄悄地劝他“何必这么说!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又是件不得了的事!”
“我也只是对你说。只要你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我说过这话?”
“我当然不会,就怕隔墙有耳。”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胤有些不耐烦“你明天回家去一趟,问你父亲,亮工怎么好久不给我来信?”
“亮工”是年侧妃的二哥年羹尧的号——年这个姓是独一无二的。他家祖先本姓严,明朝出了个进士叫严富,发榜时不知怎么错严为年,因而严富将错就错,改名为年富。
这年富后来做到辽东的巡按御史,在关外落了籍。子孙是明朝的武官,万历崇祯年间,明军一再败于清兵,到崇祯末年,一败涂地,大都投降了清兵,被改编入旗,称为汉军,年家属于汉军镶黄旗。虽然年羹尧的父亲遐龄,已经官居湖广巡抚,但对亲藩来说,仍是下人。年遐龄父子在胤分府时,为皇帝拨过去服役。所以称为“雍亲王门下”因而胤才用那样的口气对年侧妃说话。
“是!”她恭顺地答说“明天我就告诉我爹。”
于是年遐龄片刻写信给他次子,转告胤的意思。年羹尧接到父亲的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年羹尧是康熙三十九年的翰林,放过四川、广东的主考,不过六七年的工夫,便已升到二品的内阁学士,其时年羹尧刚过三十,真可说是少年得志!
当然,一半是他的才具为皇帝所赏识,一半也由于胤的援引。到了康熙四十八年,亦由于胤的进言,年羹尧才放了四川巡抚。这几年川藏边境,变乱迭起,年羹尧亲自领兵征剿,很出了些力,益得皇帝的信任。
及至康熙五十七年策妄阿喇布坦作乱,年羹尧可就无能为力了,因为蒙古西藏的绥服,是皇帝在康熙六十五年亲征的结果,如今西藏复起变乱,当然亦须奏请皇帝亲裁。
这策妄阿喇布坦,是元顺帝之后——明太祖灭元,只能将蒙古人逐至大漠以北。哪知元顺帝有个好子孙,在漠北中兴,蒙古人称统治者为“汗”此人的称号,叫做达延车臣汗。由于这个部落跟明朝的关系很微妙,忽友忽敌,变动不居——大致驯顺则朝贡,不驯则劫掠。而明朝自英宗“土木之变”后,对此部落以安抚为主,因而达延车臣汗的十个儿子中,有四个侵入漠南,繁衍到清朝开国,这四个子孙占内蒙四十九旗的大半。
留守漠北的是达延车臣汗的第八子名叫格埒森札,部下有精兵一万多人,分为七旗由他七个儿子分掌。其中老大、老四、老五最能干,所部最强。他们的称号是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统称“漠北三汗”亦可以叫做“喀尔喀三汗”喀尔喀是达延车臣汗为他的部落所定的名称。
“喀尔喀”在瀚海以北,它的西邻,叫做厄鲁特蒙古,明朝称为瓦喇,共分四部,其中有个部落叫准噶尔,地在西藏伊犁。康熙二十几年,准噶尔有个酋长噶尔丹,自立为准噶尔汗,一意扩张,先向西攻入青海,再向南摧毁回部诸国,而其时正好漠北三汗发生内讧,给了噶尔丹一个很好的趁火打劫的机会。
喀尔喀的内讧是,土谢图汗攻札萨克图汗,杀汗夺妄纠纷闹得很大。皇帝特为遣派使者,陪着西藏黄教的达剌喇嘛到喀尔喀去调解,就在这时候噶尔丹亦派人到了喀尔喀。
此人是受命来制造纠纷的,手段很绝,抱着牺牲的决心,激怒了土谢图汗,结果被杀。噶尔丹便以问罪为名,大举入侵。
这是一个外国人的“一言兴邦”此人是个天主教士,叫汤若望,是德国人。早在前明万历末年,即已来华传教。清兵入关,孝庄太后不知以何因缘,信了天主教,她的“教父”就是汤若望。孝庄太后对他言听计从,他对孝庄太后亦是忠心耿耿,知无不言。此时提醒孝庄太后说:“三阿哥出过天花,二阿哥还没有出过。”
出过天花,不会再出,像大行皇帝那样的悲剧,不致重演,所以孝庄太后毫不考虑地选中了皇三子玄烨。皇二子福全,则在康熙六年后被封为裕亲王。皇帝天性笃厚,对这位胞兄是很敬爱的。
一弟是行五的恭亲王常宁,被授为安北大将军。又以皇长子胤为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的副手;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礼为安北大将军恭亲王的副手。这番声势,已足以远震塞外了。
其时噶尔丹已侵入察哈尔东南,与热河接壤的乌珠穆沁部,下一目标自然是科尔沁各旗,所以皇帝命左翼裕亲王出古北口,右翼恭亲王出喜峰口,另调盛京、吉林驻军及科尔沁的蒙古兵助战。出师之日,皇帝御太和殿亲赐裕亲王抚远大将军敕印,遥至东直门,仪节异常隆重。
谁知出师不利,前锋遇挫。噶尔丹领兵渡过辽河支流的西喇木伦河,直逼热河赤峰县境内的乌兰布通地方,距京师不过七百里而已。
福全此时驻军乌兰布通三十里外,两军隔河对阵。噶尔丹的布阵,空前绝后,他用上万的骆驼,缚住四足,卧在地上,驼峰上加木箱,蒙上浇湿了的毡毯,名为“驼城”他的士兵就在木箱之间的空隙中,向隔河的清军开火。
无奈噶尔丹的火铳,不及清军的大炮。从中午轰起,声震天地,日月无光,直到黄昏,噶尔丹的驼城,断成两截。于是福全下令渡河攻击,骑兵步兵,踊跃争先;噶尔丹大败,幸得时已入夜,八月初一没有月亮,才能遁走。
到得第二天,噶尔丹一面请一个西藏喇嘛到军前请和;一面拔营向北,到得西喇木伦河,无船可渡,砍下大树,浮于水面,载浮载沉地到得北岸,连夜狂奔,所过之处尽皆“烧荒”连天黄草,化为灰烬,一场火烧了几百里!
这时,出塞的皇帝,已因病回銮,军前大计,决于福全。他因为他的副手,也是他的胞侄胤,在军中作威作福,胡作主张,处处掣肘。
这个仗打下去是很危险的,所以接纳了噶尔丹求和的请求,命由归绥出兵,负有阻断噶尔丹归路重任的康亲王杰京,不必拦截,以致噶尔丹竟得逃回科布多,但数万精兵已剩下十分之一了。
其时福全已飞奏到京,解释他未能追击噶尔丹的原因,说盛京及科尔沁的援兵来到,噶尔丹则据险以守,所以利用喇嘛济隆,罗縻噶尔丹,等诸军会师,合力再击。
于是皇帝在乾清门召集王公大臣会议,这有个专名叫做“御门”凡有大政事必定举行。太御前会议中,皇帝将福全的奏折发交公议。众口一词地说,裕亲王明知济隆是为噶尔丹来施缓兵之计,居然会听他的,是坐失军机。因此,皇帝降严旨责备。不过,他也知道皇长子胤犯了许多过失,留在军前,以防偾事,所以同时将胤召回。
福全当然要找济隆说话。结果特遣侍卫,由济隆带着去问罪。噶尔丹在佛前设誓悔罪,另外备了奏章与誓书到军前正式乞降。
奏报到京,皇帝准如所请。不过,降旨告诫:噶尔丹狡诈百出,我一撤兵,他一定会背盟,所以仍应戒备。而福全却以军粮将尽,意料噶尔丹已经出边远遁,不妨撤兵回京。
这一下又大失皇帝的本意,虽准他撤兵,却以“擅率大军内徙”的罪名,等他回京之后,还要议罪。及至福全到京,皇帝不准他进城,留在朝阳门外听勘。上谕申引以前的故事,有好些近交亲贵,曾因“不遵旨行事,皆取口供,今应用其例”
这时的皇帝实在很为难,自三藩之乱平服,十年来,当初出力的功臣,如今都已爬到极高的位置,只要有一个心里不服,发几句牢骚,都会引起很大的影响。福全虽为皇兄,而此番所犯的过失,却必须在军言军,以军法从事;倘或置而不问,无以服从,就会严重地打击士气。
更有一件为难之事是,如果追究福全的责任,必然要拖出胤来。事实上福全所以不敢深入穷追,就为的有胤在,怕他乱发命令,擅作威福,万一极塞穷追之地,激出兵变,那就是死不足赎的大罪。所以论起来,胤要负的责任,重于福全。而况他的人缘不好,如果听取将领的证言,对胤必然不利。然则到了那时候,怎么处置皇长子?
皇帝自然有舐犊之情,但保全儿子,还得令人心服。想来想去,想得一条苦肉计,在御门时,疾言厉色地告诫胤:“裕亲王是你的伯父,如果你的口供跟裕亲王有异同,我一定先拿你正法!”
这话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是不准胤在口供中攻击裕亲王福全,抑子尊兄,情意挚厚。福全本想将胤在军中的种种过失,尽量抖露,听得皇帝这么说法,感动得痛哭流涕。
“皇上这么维护我,我还有什么话说?”福全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不提胤一个字。
于是王公大臣会议,奏请削裕亲王的爵,皇帝以击败噶尔丹立功,降旨从轻处分,罢议后,罚俸三年,撤减护卫。
噶尔丹在乌兰布通一役中,倒霉是倒霉!损兵折将以外,还落得个妻离子散的结果。
当然,这是他自取之咎,噶尔丹之能成为准噶尔汗,是兄终弟及,继承了胞兄僧格的大位。僧格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策妄阿喇布坦,一个叫索诺木喇布坦。策妄阿喇布坦所聘的妻子,与噶尔丹的妻子阿努是姐妹,这就是说,侄媳是小姨,而叔侄做了连襟。噶尔丹就像当年多尔衮纳肃亲王豪格的福晋那样,竟夺侄媳为妾,而且还杀了另一个胞侄索诺木喇布坦。
于是,策妄阿喇布坦领兵二千,趁夜逃走。既有夺妻杀弟之恨,自然要得之而甘心,及见噶尔丹来侵,抓住绝好的机会,当他兵止乌兰布通,在布设“驼城”时,策妄阿喇布坦攻入库伦,掳掠了噶尔丹的子女玉帛牛羊,回到他原来所定居的吐鲁番,于是以婶母而兼大姐的阿努,成了策妄阿喇布坦的新宠。
叔侄的仇怨愈结愈深,恰好给了皇帝一个机会——皇帝英明过人,料定噶尔丹决不会就此洗心革面,安居在喀尔喀这片广大但寒苦的地区,所以在康熙三十年一面亲自出塞,调解土谢图汗与札萨克图汗的纠纷,并安抚内蒙四十九旗。一面派傅读学生达虎出嘉峪关到吐鲁番,颁赏策妄阿喇布坦。收服了他,即可以侦察到喀尔喀那面的情况,又可以牵制噶尔丹,给他留下一个后顾之忧,使他不敢蠢动。
但噶尔丹急于想打破困境,而手段不高。在康熙三十一年,竟在哈密杀了朝廷第二次派往吐鲁番的专使马迪。同时一再上书,要求将喀尔喀的七旗,遣回故土。皇帝当然不会准许,只是敷衍着。
噶尔丹忍不住了。勾结了第五世达赖喇嘛的一个行政官桑结,在内蒙四十九旗中,策动叛变。皇帝得到内蒙的密报,将计就计,命四十九旗伪意允许噶尔丹,当他内犯时作内应。噶尔丹信以为真,到了康熙三十四年,居然又兴兵了。
于是第二年正月,皇帝第二次下诏亲征。这次没有派大将军,亲率八旗劲旅出独石口,居中路;以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率东三省兵出东路,阻他的攻势;以归化城将军费扬古,甘肃提督张思克率陕甘两省兵由宁夏出西路,截他的归途。
这时朝廷的武力又非昔比,因为乌兰布通一役,证明大炮确为制胜的利器,所以在四年前便专立一个火器营,拥有好几尊大炮。噶尔丹最畏忌的便是这个营。得到亲征的警报,惟有向“罗刹”乞援,而俄国刚与中国订立尼布楚条约,定界保和,自然不便援助中国要讨伐的叛逆。这一来噶尔丹便只有硬拼了。
三月间出了独石口,由于沙碛松软,无法用大车拉炮,只好留在后方,只好用马与骆驼载着小型的子母炮随行。四月间,快逼近敌境了;可是东路军未到,西路军由于噶尔丹当地烧荒的彻底,水草不长,大军迂道而行,偏又连朝遇雨,人困马乏,未曾交锋,便已成了强弩之末。
勉强走到一条土拉河边,距离库伦还有五六百里的途程,费扬古迫不得已,上奏请求暂缓进军。东师未至,西师疲惫,而中路孤军深入,却如自投罗网;因此随扈的老臣,文华殿大学士伊桑河进大帐力谏,请皇帝回銮。
皇帝疾言厉色地拒绝,他说:“我祭告天地宗庙出征,不见敌而回师,何颜以对天下?而且大军一退,噶尔丹就可以尽全力对付西路;西路军怎么挡得住?”
不但口头拒绝,而且有果敢的行军。皇帝下令直指克鲁伦河。这条河自东向西,极其宽阔,是蒙古境内第一条大河。噶尔丹就扎营在北岸,所以御驾一到,便是正面相敌决生死的时候了。
在视察过前线之后,皇帝召集御前会议,商量进取方略。文臣武将,各抒所见,归纳起来共有三个办法:一个是等西路师到,并力进攻;一个出其不意,派精锐突袭;一个是遣使告诉噶尔丹,御驾亲征,敌人为先声所夺,必致惊疑动摇,然后挥大军进击,则事半而功倍。
皇帝深知噶尔丹一听说亲征,便有畏惧之心;如果让他亲眼看到御驾,必然更为恐慌。而且出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亦更威风,所以决定接纳最后一策。
于是遣派使者,由一名俘虏带着渡过克鲁伦河去通知。噶尔丹不信,亲自登上一座高山,遥望南岸,但见黄龙火纛,迎风飘拂,御营之外战车环列;再外面又有一道防飞篁的网域。旌旗耀目,刀甲鲜明,军容极壮!噶尔丹大惊失色,下得山来,时已入暮,下令连夜拔营悄悄遁走。
第二天一早,斥堠来报,北岸空空,半个营帐都找不到了。这倒使得皇帝深感意外,本以为他会拒河而守,谁知望风披靡,是这等无用。
因此,皇帝留一部分兵军搜索断河,自己亲率前锋渡河追击大军,千乘万骑,自然不及噶尔丹的轻骑来得快。追了三天,看看追不上了,皇帝方始回军。其时为五月十二日。
第二天,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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