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虚度光阴。
比如这样的夏天,蒸汽在四周飘荡。哪怕是包防腐剂,也会发霉。
我决定旅行。
去年的这个时候,垦说,和我去南方吧,更热的天气里,或许人会更清醒。
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一只狗站在屋檐下,而且,没有人知道我们会这样站多久。
雨下得很大,如果用瓢泼来形容似乎还不够,热带的对流雨,通常看起来更像天空被谁戳了个大窟窿,流量可以用来洗脸。垦在信里说她最喜欢三亚的阳光,我千里迢迢地来看,却只看到暴雨。
垦玩失踪,而且把店给关了。空荡荡地竖着招牌——垦冰品。去年垦离开以前,垦说在三亚,一年四季都会有人吃冰品。然而我大声嘲笑她的思想火花,说垦你还是留在这儿好好教书吧,教小孩子画画比调鸡尾酒有前途得多。她抱着肩笑,如果人人都像你那样喝喝海风就喂饱全家,饿的那个才有可能是我喔
垦离开已经一年,在三亚捣鼓着伊有声有色的理想事业。而我失恋,一遍又一遍。这我已经习惯,惟一不习惯的是失恋时没有垦来陪我喝酒。那种时候,我重复性地怀念垦做的黑芝麻雪糕。红酒搭配黑芝麻雪糕与垦的嘲笑,对失恋的我来说,其实是种享受。
干脆和垦在一起好了,有时我有这样的念头。
可一回头,看见垦脸上狡黠的笑,我知道倘若某天变作垦的丈夫,一定生不如死。
垦擅长乱来,比如在红豆冰里加啤酒,烧仙草里混合酱色大冰块,让人一不小心啃了自己的舌头。毫无疑问垦在吃吃喝喝方面是极有天分的。我是受害者,从高中一路罹难到大学毕业。七年,垦把我从玉树临风喂成嗜甜土猪。
是,嗜甜土猪,她这样形容我。
店主不在,门前的植物倒是生长得极为茂盛,一些灰溜溜的树木向天空举起粗糙不堪的枝杈。
若你有坐在这里等垦回来的打算,还是先去涂些防蚊水吧。隔壁西点屋的小妹把头探出来对我说。
嗯请问她去了哪里?
云南吧好像是这样。她沾着满手面粉侧过脸来,我看见她发梢上沾着一小块儿果酱,应该是橙酱来着,在雨水光影里新鲜闪亮。
嘿,是你带来的狗吗?她惊奇地问。
当然不是,我以为是你的。
她立刻屁颠屁颠地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半根肉肠去喂狗。那时候腊肠比我幸福,比如我也很饿,却没有人来喂我。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西芹一直管那只狗叫腊肠。早上西芹对狗儿说——去,叫你爸起床。腊肠就扭着屁股跳上我的床像舔肉骨头一样舔我的脸,以致我每次吃大鱼大肉的梦都做得破破烂烂。
总的来说腊肠是条相当幸福的狗,西芹一点也不嫌它脏嫌它吵嫌它爱放屁什么的。有时我坐在西芹的西点屋里看着她忙来忙去的时候,心里一直在赞叹世间怎么还有像西芹这么善良这么能干这么贤惠的女孩。赞叹的声音大了一点,西芹会说呸光说好听的养你不如养腊肠你看看人家腊肠都没和我红过脸没在半夜爬起来四处翻东西吃。
我说腊肠都快被你喂成肉肠了,光是消化那么多东西都够它受的,半夜起来跑步减肥倒是有可能。
西芹喜欢穿拖拖拉拉的棉布长裙,式样繁琐,像拖把一样浪费布料,还秉承了拖把的本质特性,在地上拖来拖去。我说西芹你是天下最不像女巫的女生,因为你的店从来不需要扫帚或是拖把什么的。
西芹以停我的饭来要挟我,这我不怕,我会指着腊肠嚷嚷着要吃花江狗肉反要挟。或许腊肠是听得懂中文的,我一这样说,它就跑到我面前来,放很臭的屁。
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被她俩欺负着,说实话这挺幸福。
垦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全身涂满防蚊水,跑去她的店门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植物丛里坐着。
坐着看夕阳,那是个绝佳的位置,能看见海天间温煦的落日,平静安宁的沙滩。西芹形容说那像烤箱里的蛋黄派截面。喏,那片椰林呢就当葱花儿好了。她得意洋洋。
晴朗,无风。西芹会牵着我和腊肠一起跑去沙滩边。浪花一遍一遍地冲上岸,我们坐在云下,看海洋变魔术,吐露许多宝物。有时是贝壳、海藻、螺类,有时是塑胶泡沫、拖把。这种场合腊肠往往是最兴奋的,每次都要捡好多骨头形状的破石头烂木头回来。
这样的天气,若是可以,希望我们能变成手指大小的小人儿,躲在海边一丛丛的琼花菜里眺望天空西芹把脸埋在我怀里轻轻说。
抱紧她,我说西芹我喜欢你。
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喜欢我?
(哦妈妈,她们女人为什么总是问同一个问题)嗯你很特别。
特别?哪一点?
你知道,不是每个女生拿着扫帚拖把都像女巫。何况我女朋友从来不拿那些狗屁魔法道具却每天穿着拖把扫地,难道你不觉得我女朋友具有与生俱来的女巫气质
哈,我也喜欢你,老妖怪。西芹对着我大喊,跑去海水里把女巫拖把弄得很湿。
夏天。
嗯?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怎样?
找呗,这么个大活人还找不着么?
如果找不着呢?
就算你变成了手指大小的小人儿,我也会把你揪出来种在花盆里每天给你浇水晒太阳让你快高长大
如果这样还找不着呢?
那我就坐在这儿等,想你的时候就给你写信。
可你没有我的地址,笨。
嗯那我把信塞进玻璃瓶送去海里漂流。当它们随着洋流遍及各大洋,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在中国三亚的海岸,有个傻小子每天都以爱情的名义制造不可降解的垃圾公害污染海洋资源。这样全世界的人都会来帮我找到你,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感动于我们的爱情和我的痴情,只是为了让我停止制造垃圾
这时西芹在我的怀里睡着了,腊肠在欧石槿丛里捉萤火虫,爱情呢?爱情在轻柔的海风里闪耀光芒。
垦说夏天你怎么来了?招呼也不打一声。然后她用一个很大的拥抱来和我打招呼,我在她的头发里闻见彩云之南的清新花香。
我早来了,你跑哪里玩儿去了,害得我寄人篱下。我指指西芹的店。
回头,西芹正倚着门笑呢。
后来我回忆这一切,总是想不起那时西芹笑的样子,是不是也因此忽略了她落寞的眼神。也许,也许,假如那时我能给西芹一个拥抱,什么都不会发生。
听垦说我这样的状况就叫做中暑。
眼神呆滞,身上冒出大量汗水,而且胡言乱语。
垦不知道从哪里挖来好些草根树皮什么的煮成汁喂我,说是凉茶,南方人不中暑就全仗着天天喝这破玩意儿。我不喝她就动用武力,样子像个女巫。
最终我喝了,因为有那么一刻,垦的眼神酷似西芹。
而我那么想念西芹。
垦指天发誓说方圆一百米只有她垦冰品一家店,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西芹的店,也没有过什么美女西芹,但说不定会有某只流浪狗叫腊肠。
说不出话来。如果西芹失踪也算作中暑症状,真想快点好起来。
那片西芹的店我说的是原址,只是一片无人打理的花园。处处生长着千篇一律的芋叶与种类繁多的蕨,一些浅紫色的小花盛开得小心翼翼。辣椒一般炽红的太阳下,近近远远的树枝末梢,每一朵叶子都像抱有重重心事,噤若寒蝉。
三亚这宁静的盛夏午后,你叫我如何相信西芹的店只是一片废弃的花园?
张着嘴,仰视天空,那时天空没有一丝云,我干涸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运来,垦,我在哪里?
三亚。
我沉默。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我。
包括垦。
我把我的西芹弄丢了,而且找不出合理解释。
有时我会在梦里重回遇见西芹的那个雨季,她在蛋糕堆砌的西点屋里,提着繁琐的棉布长裙黯然行走。窗外有雨,面包与果酱得以温柔碰撞。雨水过后空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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