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直奔书房,从第三个抽屉里找出应急之用的“重要人物通讯录”她根据名单上的头衔、关系亲疏和可能的权力范围,挑着电话打,大部分人这时候都关了手机,等打到董乐天,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零五分了。
王琦瑶一骨碌坐起来,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捞人哪。”董乐天从床头柜上摸根烟,王琦瑶赶快给他点上。董乐天吐出个滚圆的烟圈,说“让我先想想。”
过一会儿,他也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电话本,翻着找,最后圈定五个号码。只打了两个,一个没打通。打通的那个人语气似乎不是很好,三两句话就挂了。董乐天放下电话看了看手表,说:“难怪人家态度不好,凌晨一点了。那三个谱更大,还是明天打为妙。你别着急,也不急在这三更半夜。”
王琦瑶说:“我没急。”
“那就好,”董乐天揉搓了几下脸,重新点上一根烟“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王琦瑶只好回去。不回去不合适,人家赶了;再说,罗河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男人进去了,她还赖在别人的床上,像什么样子。虽然她很想提醒老董,他说过今晚可以留下的。
第二天董乐天告诉王琦瑶,该打的电话都打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等着吧。王琦瑶很想知道捞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董乐天说,任何事情都有一半可能。罗河的老婆肯定不止找了他一个人,只要有一个关系搭对了,就没问题,关键是找对人。他找的最靠谱的一个是某大人物,相当于副局级,他要是能开个口,捞个把人不在话下。不过,他觉得有点儿悬,该领导在电话里不利索,只顾打哈哈,据说他半年内就升职,敏感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果然,两天以后那人给董乐天回了话,鉴于罗河造假情节严重,影响极坏,他可能使不上劲儿。
“您都使不上劲儿,那没人能捞了。”
“不能这么说,通天的人多得是。老兄,我就是个小喽啰。对不住了。”
董乐天向王琦瑶转达了该领导的话,完了也对她说:“我连小喽啰都算不上。对不住了。”
“这话对我说干吗?”王琦瑶看着别处“要说你对他老婆说去!”
当时王琦瑶刚从对门来到董乐天的豪宅里,已经提前洗得干干净净,准备过来做半个女主人的,这话让她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瞬间的迷离。反正关系是乱了。董乐天把她往怀里拽,算道歉了,口头上却一个“对不起”都没有。这又让王琦瑶不舒服,挣脱他的胳膊,说:
“我想去看看他。”
“没问题,”董乐天说“捞不出来还不给看看吗?”
几天不见,罗河就老了,胡子疯长。之前王琦瑶一度认为他没胡子,因为他一天要刮两次,如果一天都在外面,包里必然装着飞利浦牌电动剃须刀。现在他的脸被包围在胡子里,像另外一个长得和他相似的人,比如他父亲,如果老人家还健在的话。当着董乐天的面,王琦瑶还是抓住了罗河的手,不握一下她觉得说不过去,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牢狱之灾?老董严格地站在一边,就当自己是个陪同的。等到他们俩说到没话了——的确很快就没话了,怎么样、还好吗、休息如何、挨没挨打这类话撑不过几句——他才说:“老罗,我尽力了。”
“谢谢。明白。”
“别着急,好事多磨,”董乐天说“没准很快就有转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只管说。”
“如果真进去了,密云和石景山那边,老兄替我照应一下,一声不吭就消失,我罗河不干那种事儿。”从他的脸上看不到过度悲伤和恐惧,那口气就像只是出趟远门,时刻能回来。“还有一事相求,如果方便,帮我打听一下,谁下的黑手。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好奇。”
“没问题。”
“还有,帮我照顾好瑶瑶。”
“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时间还没用完,罗河就主动要求警察把他带回去。没话说,大眼瞪小眼都难受。临走时他跟王琦瑶单独说了一句话,他说:“我后悔卖药了。”说完转身离开。这话让王琦瑶很有些费解,他被抓完全跟卖药没关系啊。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在想,难道还有难言之隐?董乐天的劳斯莱斯十分稳当,没有出现任何影响王琦瑶思路的颠簸。进了小区,下车的时候王琦瑶问董乐天:“老董,我对你重要吗?”
“男人和女人,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董乐天笑笑“下车吧,一会儿咱们去喝羊肉汤。”
董乐天的城府远在罗河之上,猜不透。王琦瑶要把他弄清楚完全是痴心妄想。可能的举报人一定有很多,因为罗河的生意伙伴和朋友很多,王琦瑶认识的没几个,能够理清头绪的一个也没有,整天睡一块儿的也不行。如果把老董彻底撇清,不现实,罗河进去董乐天至少捞到两个好处:一个是密云和石景山的营销市场,这两三个月里罗河开拓的市场已经初具规模,他接过手等于直接补上去捡钱;另一个是她王琦瑶,如果人家真的在乎的话,可是在不在乎老董从不表态,所以王琦瑶对这一好处并不自信。单要把罗河送进去,头一个理由足够了,白花花的银子那是能听到响的。
王琦瑶的小心思一动,董乐天立马明白了。他说得相当节制,完全像在对一碗特色羊肉汤说话:“想多了不好。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管不好怎么办?”
“不在帮你嘛。”
王琦瑶半生气半撒娇“那也没见有多少效果!”
“老罗在,管多了不太好。”
“那现在呢?”
“‘现在’不是才刚刚开始嘛。”
他不能保证什么,谁也不能保证。即使你有一兜子本事,你也不敢说明天、后天就铁板钉钉。董乐天想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城府深就罢了,嘴还紧。如果要单靠董乐天,途径不外两种:要么在邓禄普床垫上取得永久地位,升格为董夫人,一劳永逸,当然前提是结了不会那么快地离;要么继续靠下去,靠到哪天算哪天,或者是,一直靠到不必再靠他为止。两条路做法相同,就是靠,从“现在”开始。不管哪一条路,风向标都是那张邓禄普床垫,晚上她能留下来就有戏,完事后走人,就很难说。
看过罗河后,他们的第一次邓禄普活动结束,身体死亡一般宁和,王琦瑶把娇弱无力之态做得更足,如同在剧组里演床戏。她的手缓慢地爬到董乐天的将军肚上,抠着他的肚脐眼儿说:“乐乐,我一动都不想动。”
“还是叫老董吧。”
“人家就是不想动嘛。”
“不着急,”董乐天说“歇过来再回去。”
王琦瑶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这至少说明,如果真是他把罗河送进去的,也绝不是因为她王琦瑶。失落感油然而生。她把全身的力气都拿出来,坐起来穿好衣服,招呼没打就回了出租屋。董乐天毫无内容地嘟囔了一声,听上去更像是即将熟睡的前奏。王琦瑶咬牙切齿地恨董乐天,能踹他两脚就好了。她更想踹自己,很多年前她还是小姑娘,见到母亲在吵过架之后对父亲谄媚,十分生气,发誓以后绝不看男人脸色过日子,更不会跑到男人那里争宠,没那么贱。
下一次,董乐天电话一响,她又过来了。没法不过来,她需要他,床上马马虎虎,床下更需要。现在他是她可能通往广阔世界的唯一一扇门。他已经通过关系找到她下一部戏的制片人,如果可能,最好能进女角的前三号。他向王琦瑶原样复述了最重要的一句话:“钱不是问题。”制片人回答:“商量着来。”听上去把握不小。王琦瑶满怀希望地等经纪人哪天给她个惊喜。
先等到的却是宁长安的电话。那会儿罗河已经进去快两个多月了,照目前的情况看,短期内出来的可能性不大。他们找不到通天的人。也正是通过这件事,王琦瑶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罗河与董乐天在北京其实并不怎么样,伸出根小手指就比他们腰粗的牛人多得是。宁长安因为感冒嗓音有点儿变,加上是陌生号码,王琦瑶开始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