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段,朱利安却感到恐惧并未消除,前景不知如何?为减少忧虑,他开始与易谈女人。在这之前,他从未与任何一个中国学生谈过性题目,不了解他们的想法,也觉得没必要,因为他们似乎没有像西方大学生那么性活跃。但在这恐怖之途中,和平日完全不同,一谈女人,心里对环境产生的压力明显轻了。易在这方面经验不少,也很健谈,南方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
心中一直不明白的事,使朱利安想到或许能从易这儿弄清楚。于是他问易,你一定知道房中术?
那全是封建迷信,而且腐朽落后,代表了中国文化中最道德败坏的部分,易说。
朱利安一愣,没有想到他如此直截了当,可以想象中国知识界看法会一致。易说,听说西方有汉学家翻译金瓶梅、肉蒲团,还有人收集中国春宫画,简直是对中国文化的极端侮辱。他知道中国在德国的留学生,到金瓶梅德译者家门口抗议,把他家玻璃全砸了。
朱利安想到自己读金瓶梅的历史,心中对现代中国的道德主义颇不以为然。你看房中术书吗?他插了一句。
易摇摇头,很坦白地说,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书。即使遇到了,可能也不情愿看,湖南有个专门收集并刻印此类书的劣绅,不就是早被共产党给杀了,杀得好。
朱利安一看,话不投机,就不谈房中术,只谈女人的美。他说起西方的美女标准,那么中国是什么标准呢?
易反问朱利安觉得哪种中国女人才美?
“中国女人是不是有味。”朱利安绕着圈子问。
易微笑了:“中国有体臭的人肯定比你们西方人少,体臭在中国叫胡臭——野蛮人的臭味。”
“我说的是香味。”
“那我就不知道了。”
可能他接触女人不多,朱利安不肯放过他:“那么没有腋毛阴毛的女人呢?”
易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只不过是传闻,我也没碰见过。”
“什么传闻?”
“说是那种女人是天上的白虎星下凡,会克夫。”
朱利安大吃一惊,说,有这种迷信。易说,不管是不是迷信,只要不做这种女人的丈夫不就成了。
那怎么可能避免,你们中国人不是婚前不相识,更不可能上床的吗?他问住易。易平淡地说,媒婆要负责的,媒婆是一门半正式职业,收费。而且男方家可用这个名义退亲,只要没有性行为,原包装。
“这样的女子怎么出嫁呢?”朱利安有点急了。
“娶不到妻子的男人,自会降格以求。当然现代知识分子不相信白虎星之类的事。但是在中国民间,连妓女都不能当。我听说过嫖客因为没有看仔细,睡了这样的妓女,发现后打烂妓院的事,说是砸掉霉气。”
“嫖客又不是娶这个女人,有什么危险?”
“克夫,也就克男人。”易说“如果糊里糊涂与这种女人有性行为的话,这男人会死。”
那死的首先是程,朱利安闪过这念头,苦笑起来。
这与林的“入相女子”说法完全两样,他宁肯相信她。他为林抱不平,如此美而性感的身体特征,被人鄙视,不公平。这么看,不管是真是假,来中国就是弄清:反法西斯的自由主义,享受房中术,男人都必须得付出代价。
路旁的岩石上有标语,不过看不清楚,红漆上刷白漆,有些字还添了一层黑漆,山岩在高处,老远就可望见,被涂得黑黑红红的一片。那儿有一村子,他们走过,听说没有一个男人了,全是老太婆和小女孩。男人不是作为白军支持者被红军打死,就是作为红军拥护者被白军打死,活着的也跟红军跑掉了,或是被白军抓了壮丁。
潺潺的流水声传入他们耳边。到山丘顶,就看到一片绿绿的树林,一条河从西山往东流。对岸河滩很长,远远能看到一些房子。两人下马查看地图。
易说,应该到梓潼县了。
水非常清澈,两人很高兴,去掉背包,穿着衣服牵马到河里。水齐腰深,凉得可爱,朱利安在这儿才觉得这个夏天真热,身上真脏真臭,虽然一路上碰见有水的地方都冲洗一番,但没有此处的水清爽。他从河底捞起几颗石子,石子图案别致,挑了两颗作纪念,放入裤袋。
两人浑身湿淋淋扛了背包牵着马,从河滩上往坡上走,去穿衣服。几乎是同时,两人看见一排刺刀在坡上正对准他们:“举起手来!”
朱利安不需要翻译就明白该举手。他朝易使眼色,易马上镇定了,说是外国记者。一个小军官命令易过去。朱利安看见易走到衣服那里,拿出证件,又指着他在说着什么。
然后士兵收起枪,易很快回来,说是守防在此的川军的卡哨,要他们去见长官,不能让他们单独行动。是战区,地方政府尚未重建,军队代管着。亏了朱利安鼻子大,是洋人,易抖抖手里的记者证,这个时候就洋人管用。
坡下有几幢错落不齐的破烂平房,等了一大阵,有个参谋骑马来,陪他们到旅长司令部去。
易说:“以前这是红区,估计我们这是走到顶了,红军看来已经真的去了川西。”
“怎么说,‘走到顶了。不,这是起点’。”朱利安想。如果易不想和他走下去,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可以一个人追红军去,另找个地方向导。
这个县和经过的其他县没有太大的不同,或许县城军队驻扎,人来人往,人气还比较旺。他们走进的这个镇子还有个古老的城门,有一段城墙。一些木结构房子,旧出褐色,有的还是二层。有的房子坍塌烧成黑焦炭。
街全是青石块铺的。迎面过来一辆牛车,不知什么东西破席子盖着,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后面跟了许多人,半大不小的少年和光屁股的小小孩。他们贴到街边让牛车过去时,吃惊地发现从破席下,露出一些肮脏的手或脚。
不用问,这地方不久前发生过凶猛的战斗。但是这些尸体不像清理战场收拾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