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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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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过了黄河,继续朝西南方向飞,北方单调的衰黄消失了。但云层之上,常常整个小时全是一样无聊的景致,一成不变的混沌。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喝着咖啡。机舱正在放一部搞笑片,把臭鸭蛋放在郁金香里,在街上让路人闻,隐藏的摄像机拍下不同的人不同的反应。耳机里笑声震耳,机舱里却没有什么感应。邻座戴着耳机鼾声如雷。我早就丢开耳机,拉下窗罩闭目养神,几乎也睡着了。

    突然,眼睛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撑开,窗缝中透过一线蓝光。我推上窗罩,竟是无边无际的一色净蓝,镶嵌在无边无际的雪岭间,莽莽苍苍的雪山世界,好像是另外一个星球。强烈的光芒涌上来,这纯蓝纯白,美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直接撕开我的视网膜。

    我一惊,赶快坐直身体,贪婪地扑到玻璃窗边看:这就是帕米尔了!我想。飞机正在越过世界屋顶尖,很像一条矜持的大鲨鱼,擦靠着怪石嶙峋的海底慢慢滑游。在空中看,那远远的高峰弧线弧形,漫漫无垠,看来就是昆仑与兴都库什像两条巨蟒一样打结的地方。昆仑山远远不止2500公里,好像环绕着整个地球。再往下看,看山与山之间的幽幽深谷,我觉得身体忽然轻飘,脑子轻得干脆消失了。一刹那间,我觉得已经离开飞机,飘在空中。

    我忽地猛省,赶快抓住座位把手。难怪世界上那么多人,不是信徒也不顾一切地去印度朝圣,翻过了这些高不可及的雪峰,还有什么不是神圣的?难怪苏菲会生拉活扯地要我作此行,她精致的脸此时露出得意的浅笑,说你看你看,明白了吧!

    我得为这一瞬间的灵魂出窍好好感谢她。我打开超薄便携电脑,点开电子信箱,给她写信。写了两行字,才想到飞机上不能上网,当然也不能接送电子信,只好悻悻作罢,放进待送件里。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抒情的兴致?我们的生活已经结实有如一块咖啡色的巧克力。

    一个星期前苏菲从香港打来电话,要我写一本印度之行的书。她的规定很模糊:可以像传记,也可以采风片断。我说什么传记,不就是游记吗,这几年出版界弄出个行走文学热,邀请一批作家拿黄河抒情,去东北三省采风,西藏跋涉。给了面子请我,我没有兴趣,我写书要灵感,灵感不来如何交代?两年一本小说就对得起自己了,其余时间躲在家里胡乱读书有什么不好?我不想跑到外面去疯,与几个从无来往的人合写一套订做的书,就像参与拍一部“贺年片”别人没笑,自己已经觉得太贫嘴。

    苏菲在电话那端听我奚落了一大通,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就你一个人去印度,写不出来也没关系。”还没等我说话,又说“那个国度终会在你手心里热起来,是魔呀!”

    我从来没听人如此约稿,心里想:魔?成佛成魔在一念,轻轻笑了。她说“别只顾笑,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你一路写,网上保持每半周更新连载,我们的刊物每期刊登,最后成书也是我们出。”

    苏菲是一家报社执行副主编兼网站的ceo,还染指影视,在香港算得上媒体顶尖级人物,著名女强人。她一谈实的,我反而仔细听了,倒不是图利,而是听传媒人谈艺术特别难受:不是太外行,这些聪明人物比我们文人智商高得多,而是让人总觉得话后有话。听他们谈“条件”才揣摸得出真心的程度。

    苏菲认真地说“内地出版社一般只出三万人民币预付金,最多也就是五万人民币,我们预付你两万美元作旅费,稿费每次发表都付,每次都是一字一港币,怎么样?”她又加了一句:“名作家嘛!”

    “别乱捧了!大牌作家多着呐,为什么要我去做!”我反问。可我的心有点动,不是因为钱的诱惑,而是苏菲非要我去不可的决心,以及肯出这么个价。我不是超凡脱俗之辈,再说有预付金,有稿费,我得养活自己。我并不清高,也不必清高。我心里明白顶不住这个诱惑,嘴上还是不肯应承。

    她在电话那端声音变甜润了:“如果阿难在印度,你会去找到他吗?”

    我和苏菲谈话,一说到阿难,气氛马上不同。看来苏菲真的急了,来不及讨价还价,亮出了杀手锏。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菲猜透我在想什么:“你是傲慢的极点,谁对你不感兴趣,你才对谁有兴趣。阿难也是傲慢的别名,只愿见对他傲慢的人。你们俩不想比试比试这劲头?”

    我支支吾吾,心里格啷一响,懂了,原来这姑奶奶是要我去追着采访阿难呀,难怪她说书可写得像“传记”我还以为她说错了。阿难是我十五六年前崇拜的对象,那时青春年少,阿难是“异类第一”的摇滚歌星。闻名祖国大陆之后,又走红香港、日本和东南亚,正当红时,突然从艺坛消失。我一直都没有缘认识这个奇人,但自从和苏菲认识成为好朋友后,关于这个人听得多了。她是阿难迷,而且是香港传媒最早采访阿难的人,言下之意她是这位天才的发现者,甚至她是阿难神话的创造人。

    我说:“好苏菲,不用再说了。我看别的事能否让路,半天后给你回答。”

    “好。我把这条电话线给你空着。我等你回答。”

    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打电话过去了,说我同意,而且第二天就可以出发。我听见苏菲在那头得意地笑了。

    “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和我一样。”她让我第二天上午到机场取了票就走,机票早就订好在我的名字下,是回程open头等舱,可任意改时间。这个苏菲,早猜到我不仅会同意,而且会抛开一切,马上就走!我佩服得想马上放下电话,以免她从这根细细的电话线,又揣摸到我的什么心思。

    “别着急”苏菲话锋一转:“别放下电话,我们姐妹俩聊聊:我这刻儿正高兴。你以前写历史的短篇小说都缺少冲击我的电波,你可以让一千个灵魂与你的小说一起震荡,可是对我无用。我只听到房外的刮风声,像时间在轨道上飞驰。”

    “阿难现在在印度做什么?”我不客气地打断她。传媒老板又谈起艺术,而且语言花里胡哨,好像存心拿我们吃文字饭的人开心,不断提醒我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是当文人,作家诗人?浪得虚名的懒人而已。

    “这点不重要。”

    “那么我去干什么?”

    “那儿的孔雀渴望和你一起展翅,你洗净耳朵去听听孔雀的叫声吧,有了激情,你的笔才会开花开朵。”

    苏菲击中了我的要害。不去印度写一本她要的书,看来封不住她讥嘲我的嘴。我没有再推却的理由。

    所以,今天我飞越帕米尔,实际上是突如其来。

    虽然我曾有幻想,在某一天能够到印度去。掐指一算,这梦做在十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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